□孟玲

　　一

　　高山峨峨，绿水泱泱。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沂家门前就有这样一条河。如长江的其它众多支流一样，淆河水虽不是其波扬扬，其势荡荡，却也是一路蜿蜒，一路欢畅地绕过了九十九道山，九十九座湾，来到这淆河村，便积下清澈明绿的一泓碧水，似湖似河，正好在沂家门前。　　河的对面就是七儿的家。关于“七儿”这个名字的由来，颇有一些传奇。七儿出生那天，她爹刚从田里插了七垄秧，回家路上碰到了七只青蛙，到了家门口又见到七只喜鹊落在院子里，进家门后不久就来了一个背着七只袋子的和尚。和尚向她家化了七个馒头的缘，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就非要给孩子看相。老和尚拨开襁褓一看，连声到：“好!好!”接着又道：“可惜!可惜!”言罢顿足而去。七儿的爹一看孩子和“七”这么有缘，那就管她叫七儿吧。　　江南水乡惯出灵秀俊美的女子，七儿则属于那种清纯得透水的女孩子，在淆河村也算数一数二的了。七儿喜欢在每个黄昏时在淆河旁洗她那长长的头发。于是村里的小伙子们便有了相约傍晚去看风景的打趣。虽然沂和七儿在县城里念高中是同一个班，但也很少说话。虽然儿时曾在一起玩过，但真正懂事之后，见面最多打个招呼而已。不是沂不谙风景，而是沂是村里有名的“秀才”，只读圣贤书，不闻窗外事的。

　　二

　　等待等待再等待，心儿已等碎，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条水……

　　这年，“秀才”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七儿却名落孙山。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沂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便悄悄起来散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沂来到淆河边，却意外地发现河那边的岩石上坐着七儿，光着的双脚伸到清澈的水里。看见沂来，七儿突然唱起歌来。从没听见七儿唱过歌的沂不禁惊慌起来。说实在话，七儿唱歌不算难听，从《走西口》到《十送红军》，从《小九连环》到《半个月亮爬上来》……，一首接一首，沂不禁听着了迷，几次试图趟过那清且浅的淆河，却始终没挪得开脚步。听了一晚上歌的沂，终于慢慢踱回屋里去了，隐约听见最后河那边传来的几句歌词“等待等待再等待，心儿已等碎。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条水。” ……

　　三

　　爱你，绝口不提;提了，等于提亲吗?

　　上了大学的沂初进校园，新奇兴奋自不待言。可当生活慢慢平静下来之后，沂还是非常想念远在江南的家乡的小山村，还有临走前那个难以忘怀的月夜，七儿缠绵的歌声。再给家里寄了一封家书后，沂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鬼使神差地给从来都很少说话的七儿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信，写的是什么沂后来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好像很提了几笔那天晚上听歌的感受。七儿一直没有回信，可隔不多久沂家里来信了。他娘说孩子你既然喜欢人家姑娘，我们也就替你去她家提亲了，她家里人满口答应，现在满村的人也都知道了。我们真高兴呀。沂一看完信就懵了，糊涂的爹娘呀，怎么这么热心呢?沂顿时对七儿失去了兴趣，传统意义上讲，她是他的未婚妻，可实际上他除了熟悉她的容貌和听过她的歌声外，别的一无所知。

　　四

　　遇见你，我相见恨晚;走近你，我相知恨晚

　　到了第二学期，沂的生活重心就慢慢转移到学校的学习工作中。除了繁忙的学习之外，沂还要辅修、选修一些课程，并兼职学校一些社团的工作。沂选修的《文学欣赏》课的老师是位很幽默风趣的老师，讲起希腊神话，品评红学时，滔滔的言词深刻而形象，厚厚的眼镜片上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沂每每上他的课时，也是聚集了十二分的注意力来认真听。可慢慢地，这十二分中有两分就转移到总坐在第一排第一座的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子身上。女孩儿伶牙俐齿，总是第一个接过老师的话茬儿，几乎老师点到哪儿，她都能表现出知道或若有所思的样子。沂疑惑，她真的很渊博吗?有一次，沂下课匆匆出门，路过女孩的桌旁，一不小心，“哗啦”一下子，女孩所有的书和文具都被摔落在地上。沂吓坏了，沂知道素来伶牙俐齿的女孩都不好惹，也素来怕这样的女孩，就赶紧俯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书。女孩没说什么，也跟着去拾，吓得沂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女孩抬起头，莞尔一笑，说：“我认识你的，你就是那个常在校刊上发表文章，笔名叫‘渔樵’的‘大才子’，对不对?”说罢，女孩顽皮地眨眨眼睛。沂忙说：“才子不敢当，文章倒是有一些的。”于是很自然地，他们聊了起来，沂还知道了那个女孩叫虹，和他同届不同系，所学的是工科，却文理兼长，在文学方面颇具天赋和才华。于是很自然地，沂的位置也由后排挪到了第一排第二座。等到选修课快要结束时，沂和虹已经非常熟捻了。沂每每看到身旁虹的俏丽的侧影，就在胡思乱想：虹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但很善意的女孩。书上说最完美的妻子是“黄蓉”型的。虹算不算这一类呢?选修课终于结束了，老师精彩的演讲为课程的圆满结束划了一个句号。沂望了望身旁的虹，恋恋不舍。虹含笑，递给他一张纸，拍拍书包就走了。沂一看，原来是自己上课姿态的侧面画像，画像的背后写的是虹的号和宿舍电话。沂乐了。

　　五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接下来，沂和虹就很自然地开始了约会。沂喜欢在每一个有阳光的日子里抱着吉他和虹一起去郊游;沂喜欢在迪厅里和虹一起疯狂地舞动;沂喜欢在黄昏或午后和虹一起坐在咖啡屋里听悠扬的萨克斯响起……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日子。和虹在一起，沂感觉到自己年轻、有朝气。生活的惬意并没有使他们在学习和工作上懈怠下来。他们依然那么优秀，成双入对地出现在各种场合。

　　六

　　劳燕分飞时，黯然神伤

　　用相对论来解释，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飞快地消逝。两年多的时光转瞬即逝，很快也就到了大四毕业找工作的时候了。大三的暑假，沂回了一趟家。家人又开始逼沂的亲事问题。沂他娘说：“人家七儿等了你几年了，人家错过了多少好小伙子呀。七儿一闲下来就跑咱家来帮忙，咱家的活人家可没少干呀。”沂回了一句：“她家的礼我们家也没少送呀。年年过年我都要过去拜一圈。”沂的娘接着说：“那就对了。不管你到哪儿工作，这个我们不干涉。可是毕业后马上和七儿完婚。”沂终于摊底牌了：“可是我在大学里已经有女朋友了，已经处了两三年了。”这次不止是沂他娘，沂他爹也拿着旱烟袋来敲沂的脊背了，“你让我们的老脸往哪儿搁?这可是我们全村人都知道的事呀。你这个陈世美，七儿哪点不好了?”沂没有办法，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闩上门，不去听不去想爹娘的责骂。他厌倦出门，他后悔上大学前那晚的出门，他后悔写那封糊涂的信。他想到了虹。每次在他危难时，都是虹给他出谋划策的。哦，虹，我的军师，我生命的盐，你在哪里呢?可一想到无辜可怜的七儿，沂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决定找虹谈谈。回到学校后，沂找到了虹，告诉她：“其实我在老家有未婚妻的，她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家务农。”虹惊呆了，霎时明亮的眼睛里布满了晶莹的泪花，她一下扑到沂的肩头痛哭起来。“啊”的一声，沂捂着肩头，虹咬了他的肩，怒斥道：“我恨你，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说过?”言罢虹夺门而出。经虹这么一咬，沂反而轻松了许多。虹从来没有发过脾气，这次发过脾气后也许一切都会拨云见日了。

　　七

　　这辈子我跟定了你

　　第二天一早，虹来找沂。尽管一夜的哭痕让虹眼睛略肿，她还是精神矍铄的。虹一头扑进沂的怀里，仰脸说道：“亲爱的，昨天我错了。这辈子我跟定了你。至死不渝我等你。”沂的头兴奋得有点晕，可还没有忘记问：“那七儿怎么办呢?我家里的那个。”虹定定地瞅着沂的眼睛说：“跟家里好好谈谈，行吗?她是她，我是我，我无权干涉她，但是我希望她也能幸福。这也是为她好。”沂点点头，端详着虹的脸，低头去吻她的睫毛，她的脸，然后是她的唇，久久不能分开……

　　八

　　这一次我又犯了不可饶恕的错

　　凭着他们所在的大学的名气，凭着他们本身的优秀，沂和虹分别在深圳和广州找到了优越的工作，一毕业就双双南飞。他们决定等公司一放假，就一起回沂的家，再找七儿谈谈，尽量稳妥地解决此事。就在公司放假的前一周，家里突然给沂发来了紧急电报：“父病危，速归。”接到电报，沂急出一身冷汗，遂找虹商量。虹说：“你先请假回家吧，随后一周我赶到你家，或者看能不能接老人到这里来治病。单位里年终决算，几个核心的项目在我手里，我请不准假的。”沂于是先行回家。刚一到家，沂就惊异地发现家里张灯结彩。沂一把被那些七大姑八大婶的拉回家里。沂赶快问父亲的病，他爹他娘忽地从屋里跳出来，说到：“没病、没病。大家着急给你办亲事呢，扯个谎让你早点回来。”沂登时没气晕过去，但见父亲安好，倒也舒了一口气。当晚，村里人都簇拥着把七儿接过来，和沂拜堂成亲。沂坚决不肯，想要夺路而逃。可无奈众人的拉拉扯扯，根本就钻不出去，沂硬是被人按着和七儿拜了堂。后来，沂又被逼着喝了很多酒，愈发走不动了。醉到后来，沂是被人抬回屋里的。朦胧中，沂做了一个梦。他看见虹推开门进来了，满脸微笑，轻柔地看着他。沂一把握住虹的手，说：“我想你想得好苦!”虹轻声道：“我也是。”沂一阵甜蜜，轻轻地抚着虹的头发，亲热、缠绵、醉倒在温柔乡里，久久不能分开。第二天正午，沂一觉醒来，并没有发现虹，却见七儿正在门口梳头，床边的椅子上，放的是七儿昨天穿的衣物。沂吃了一惊，疯狂地跑出门去，他爹他娘忙追出，却怎么也追不上他。沂一头扎进淆河，让清澈冰冷的水冲击着自己的头脑，似乎做了一场噩梦。爹娘赶过来，哭道：“孩子，你这是何苦来?”第三天，沂就回深圳了，可他再也无法面对深爱着他的虹。短短三天，使沂再也无法兑现对爱人一生的承诺。沂拨通了虹的电话：“虹，我对不起你，你再寻找一位更好的爱人吧。”说罢，哽咽着放下了电话。

　　九

　　杨花柳絮年年复，问君何时和云翥;

　　万般愁绪作别离，怎肯千里重比翼

　　虹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因为后来虹去了沂家一趟。虹没有怨恨沂，依然在无怨无悔地等着沂。沂从此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只是在想父母的时候接父母到深圳来住一住，再就是过一段时间给七儿寄一定的钱。沂再也不想见到七儿，七儿也不怨他，只是在家伺候二老，默默地等着他。二老也很后悔，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可是更心疼逐渐消沉下去的沂。沂现在很富有了，有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有汽车，上个月还升任为部门主管。可是沂的家没有女主人，同事们问他为何不把嫂夫人接来，他只有暗自苦笑。沂很羡慕同事身边的白领丽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沂知道虹是最出色的白领丽人，可是他再也要不起她了，也不愿意再伤害她。广州和深圳，两个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城市。沂和虹现在仍保持着每天一封E-mail或一个电话，互问寒暖，互报平安，互问工作情况。可是他们却没有未来可言。沂就这样陷入情感和婚姻的沼泽中，不能自拔。这天，沂打开他的电脑，收到虹发来的E-mail，是一首诗：《无题》 “檐前双燕筑高坛，我心依旧付东流。 杨花柳絮年年复，问君何时和云翥。 彩蝶翩翩花中舞，不尽风情不肯休。 万般愁绪作别离，怎肯千里重比翼?”后面附着几行小字：“这样的夜里，我想你;这样的时刻，我要你。这辈子我跟定了你，至死不渝我等你。”沂又一次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