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松斋

秋意渐浓,草木渐次褪去葱茏,山茱萸却以星星点点的殷红,为寂寥的秋景添了几分鲜活。它不像枫叶那般热烈张扬,而是将红意凝于枝头,一串串、一簇簇,像是攒足了夏日阳光,在枝头凝结成的念想。
驻足细看,山茱萸淡然生长,疏密叶片间垂挂着玛瑙似的果实,椭圆果身裹着薄如蝉翼的果皮,阳光斜照,漾出琥珀光晕,仿佛每颗都藏着浓缩的秋阳。
初识山茱萸,是外婆家屋后的山坡。秋日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果实上,小红果如点亮的灯笼,在风中轻晃。外婆说此树有“玉果”之称,看似娇弱,却耐得住风霜——顶过倒春寒,熬过暴雨烈日,秋季才交出积攒的甜。儿时只爱采摘最红最艳的,初尝酸涩,细品回甘,那清甜滋味,成为最鲜活的记忆。
上学背诵王维“遍插茱萸少一人”时,尚不能体会其中况味。后来知杜甫“醉把茱萸仔细看”的慨叹。诗中所提茱萸虽有争议,但就地理位置而言,多半还是山茱萸。不论何种,皆可入药。
这寻常山野红果,竟是本草佳品。李时珍《本草纲目》将其列为补益肝肾、明目强身的重要药材。古人以之调理身心,今人少了几分讲究,常用它泡水、煲汤或制蜜饯。小小果实,藏着顺应自然的智慧。秋采后经沸水轻焯,文火慢烘,褪去青涩,留住温润。烘干的山茱萸,果肉皱缩如锦,色泽深红,似将整个秋日的暖意锁进褶皱中。外婆常取几粒,与枸杞、红枣同煮,茶汤泛着琥珀色,入口温润绵长,那是草木给予的质朴慰藉。
冬日,山茱萸树褪去繁华,枝丫挺立,寒风中却不显单薄。树皮粗糙斑驳,刻满岁月纹路,是对抗风雨的勋章。它不像蜡梅般傲寒怒放,也不似雪松般四季常青,只是安静地扎根山野,等待春天萌发。
外婆不识字,却懂得天地间最深的学问。她常说:“花有花的开法,草有草的活法。”山茱萸便是这一信条的化身——不择土壤,不争阳光,贫瘠山坡也能生长。春天开不起眼的小黄花,夏日顶烈日冒暴雨,秋季才将积攒一年的甜凝结成红宝石。
外婆的人生亦是如此。她们那代人虽经历战乱和饥荒,却从不抱怨命运。像山茱萸般,她把生活风霜化作生命养分,在粗粝日子里,保持内心的温润甜糯。
岁月如流,我渐渐长大,离开故乡,参加工作。那红色,早已从枝头果实,融入我生命脉络。外婆已隔云天,可每到深秋,殷红的果子仍准时点亮记忆。它如一枚岁月书签,夹在人生每个重要章节,提醒我那些关于坚韧、温暖与感恩的朴素真理。
我也学会了像外婆那样,秋日囤些山茱萸。工作繁忙心浮气躁时,取几粒温水泡开,看干瘪果实在杯中舒展,焕发红润,如沉睡记忆被唤醒。熟悉的药香清甜,瞬间将我拉回炊烟袅袅的老屋,拉进外婆慈祥的目光。
这已不仅是一种习惯,更是精神的皈依。通过小小果实,我在进行一场与外婆、与自然的对话,提醒自己不忘生命来处,不丢失那份扎根土地的质朴坚韧。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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