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伟

吃过早饭,打扫完客厅卫生后,我来到八十多岁的母亲身旁,俯在她耳边慢慢地说:“妈,我明天要回煤矿上班了。”
母亲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像是要在混沌的记忆里打捞什么。阿尔茨海默病让她有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但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她清醒的开关。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在那件穿了多年的花格子外套口袋里摸索着掏了好久,掏出一把散碎的核桃仁慢慢递给我。
“给……你……”她把核桃仁往我手里塞,声音含糊,眼神却异常清亮,那里面盛着满满的爱意,还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
她已经很久不能完整地剥一颗核桃了。手抖得连水杯都端不稳,怎么还能剥出这样完整的核桃仁?
我愣住了。
握住那把核桃仁的瞬间,眼泪疯狂地涌了出来。
四十多年前,在煤矿工作的父亲,每年探亲回家都会带一些核桃。那个年代的农村,由于物资匮乏,吃穿都成问题,更别说能吃上坚果了。
我是家里的老小,母亲自小对我有些偏爱,家里有啥好吃的都先让着我。记忆中,我每次从外面玩耍回来,母亲都会递给我一把核桃仁、一个鸭梨或者一些糖果。我让母亲吃,她总摇头:“你正长身体,多吃点有营养的。我不爱吃这些。”
后来我跟随父亲进城读书,每次离家,行李里总有一包母亲剥的核桃仁。长大后,我继承了父亲的工作,继续留在煤矿为国家能源事业作贡献,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而这包核桃仁却从未缺席。再后来,母亲老了,病了,渐渐忘了怎么做饭,忘了关煤气,甚至忘了我的名字——可她还记得剥核桃。
这把核桃仁她是费了多少工夫?也许是在某个清醒的片刻,也许是在无数个迷糊的白天,她凭着本能,用那双颤抖的手,一颗一颗地夹,一点一点地挑。那不是普通的零食,那是她从正在坍塌的记忆废墟里,一块一块捡回来的爱。
我捏起一瓣放进嘴里,慢慢地嚼。核桃的清香在口中散开,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可这一次,却品出了不一样的滋味——有母亲颤抖双手的坚持,有母亲混沌记忆里唯一的清醒,有母亲即使遗忘全世界也未曾遗忘的爱。
“好吃吗?”她眼巴巴地望着我,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我使劲点头,搂住她瘦削的肩头,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我受了委屈那样。这一刻,她似乎又是我“完整”的母亲了。
看着痴呆的母亲和憨厚的父亲,我的眼圈再次红了。
我知道,这是母亲能给我的最后一份完整的爱了。在记忆的荒原上,她点燃了最后一堆篝火。火光虽微,却足够照亮我余生的路。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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