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源良
终南的秋,是被一粒坠落的野果叩响的。
那个时候我正在沿着山径走着,脚底下的土地积了很多的松针、橡叶,踩上去很柔软,发出沙沙的声音。突然,“哒”的一声响了起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就掉到了我的脚边,仔细一看是颗橡果,它那棕色的外壳上面还沾着清晨的露水。顺着声音往上望,看到那棵老橡树的枝条还在轻轻摇晃着,就像是个调皮的小孩子刚刚送出了自己的礼物就躲起来玩似的。
往山里走,秋意就愈发浓烈起来。这种浓烈不是那种张扬的浓烈,而是一种沉淀后的内敛。枫香树高举着整片赭红色的枝叶,这不是城市园林里修剪出来的规整,是它自己肆意挥洒出来的,带着点山野气息的红褐色,像是一杯时间泡出来的茶水。银杏把整个山谷都点亮了,它的叶子像小扇子,在风中转着圈,就是不肯掉下来,是不是舍不得枝头最后的一丝温暖?
路边看见山民背着背篓卖山货,有个系着红色围裙的老伯正弯腰整理新采的猴头菇。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额上皱纹像年轮一样舒展开来,“自家晒的柿饼甜得很”,他递给我半个尝尝,那橙红色的果肉透着阳光的气息。我称了些山核桃,他偏要多抓两把,“山里长得欢实,不值当什么。”
秋收的喜庆气儿在农家小院就显得更实在,土坯墙头上挂起一串串红灯笼似的辣椒,屋檐下吊着一排玉米棒编的门帘。最惹人眼的则是那棵大柿树,结满果子的枝丫差不多要被压折了,有几颗自己先烂了皮,引来蜂儿们围着打转。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高举着长竹竿去够柿子,踮着脚跟试了好几次都没够到。爷爷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竹竿手腕轻轻一抖,果子便乖顺地落进摊开的碎花布兜里,“慢些,别把甜柿子碰碎喽。”老人说着眼角笑出了细纹,像秋天的日头照着的水面一样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坐在半山腰的石头上歇息的时候,远眺那一层层连绵起伏的群山,像海浪一样上下翻滚。我忽然想起一千年前在此处隐居过的那些文人雅士,他们是否也会这样看着这秋天飘来的云呢?岁月就像这奔流不息的河水,唯有山始终立在那里,用相同的姿态迎接来往的人们。这般想着,心头那点怅惘竟被山风轻轻抚平。
下山的时候,夕阳正给群山描金边,整座终南山像刚出炉的陶器,泛着温润的光。回头看去,来时的路早已淹没在苍茫暮色中,只有秋天的馈赠还留在记忆里发光。沉静的枫红,明亮的杏黄,饱满的核桃,还有那灯笼般照亮童年的柿子,都在心间妥帖安放。
终南的秋,是要用脚步去丈量,用呼吸去体会的。它把最本真的美都藏在山风的絮语里,在果实的甜味中,还有农人的笑脸间,等着有心人去发掘呢。而我这个偶然经过的人,带着一身满满的秋色下山,大概足够温暖以后每一个平凡的日子了。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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