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姣姣
当无人机的镜头掠过铜川北部山峦,一条巨蟒般的道路盘桓于沟壑之间——青石旧痕与柏油新肌交织,这便是底店坡。从富平薛镇蜿蜒北上,穿陈炉古镇,越金锁雄关,终抵陕北苍茫。它在地图上不过浅痕,却承载着铜川城的呼吸与心跳。
老一辈人说:“底店坡的石头会说话。”骡马蹄铁凿出的青石凹槽里,印着关中布匹的纹路、浸着北山荞麦的清香。这里曾是商帮络绎的咽喉,铜铃摇碎黎明,货栈吞吐春秋。而“宁洗搅团锅,不走底店坡”的谚语,道尽了十五里险坡的艰辛。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拉煤汉子弓腰攥紧车把,手扶拖拉机在“石头梯子光光路”上吐着黑烟。尺高的青石被车辕磨成镜面,映照过无数张用命换煤的黝黑脸庞。
陈炉的窑火是这条路上不灭的星河。窑工们在倾斜的窑洞中垒起日子,老匠人裂口的手指让泥坯生长出元代曲线。那些颠簸下山的瓷器,何止是碗罐?更是一个民族在困顿中对美的倔强守望。而野鸡花、雷家坡等煤矿的名字,曾是地图上灼痛的黑点。卫星俯瞰下的铜川竟一度“消失”——煤灰如同一层厚重的尘幕,吞噬了山的轮廓,抹去了水的波光。
转折生于阵痛。如今的底店坡,柏油坦途取代了嶙峋石阶。山褪煤尘披青衫,水涤污浊漾绿绸。光伏板的冷蓝取代了驴驮煤筐,卡车长龙运送的不再是粗瓷,而是锂电池与绿色能源相关产品。那些在直播间售卖“青瓷雪糕”的年轻人,他们的祖父或曾在矿井中凿取光明。煤矿博物馆的老矿灯与智能钻头隔空对望——同一片土地,同一腔热血,不同的征程。
站在风箱口,长风依旧清凉。这条被时光磨亮的脉络,串联着铜川的过去与当下:它吞咽过骡马的嘶鸣,消化过工业的铁焰,如今正分泌新生的浆液。酸枣树在放牛娃的坡上结籽,陈炉电窑跃动着幽蓝火焰。十五里坡路是一把双面刻度的尺:一面量着煤尘蔽日的沉重,一面刻着青绿交辉的轻盈。
它终将告诉未来:所有压进车辙的重量,都是托举新生的基石;所有在黑暗中凿光的人,都会在长路上留下不朽的碑文。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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