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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05 16:56:07来源:陕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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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成祥

  我认识傅子庚,是在一个煤灰弥漫的春天,在店头四处煤矿——那座被黑色笼罩的煤城。他没读多少书,父母却给他起了个有文化的名字。那年刚入春,冬寒未散尽,穿越煤城的沮河结着薄薄的一层冰,而时令不等人,矿区周边的槐树、柳树已经抽出嫩芽,却被飞扬的煤尘裹上一层黑黢黢的外衣。我是从农村招工来的煤矿协议工,已经有在井下采煤十几年的工龄,终日在那黑暗潮湿的地下挖煤见不了天日,升井时浑身上下除了一双眼,再找不出一块不黑的地方。矿工都这样,彼此照面,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就算打过招呼。

  傅子庚小我整一轮,是靠“农转非”解决户口的“矿二代”。父亲一人挣钱养活一大家子,日子过得很艰难。他初中没毕业,迫于生计辍学,早早走向社会打零工。我们初见时,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以童工身份在井口和大人们混在一起推矿车,年纪虽小,力气却不小。旁人告诉我,这孩子一放假就来矿上做临时工,赚些零花钱补贴家用。我暗自思忖,矿上的孩子果然不一样,小小年纪就吃得了这份苦。

  90年代,煤矿效益江河日下,许多人另谋生路。我因能写几篇文章,被推举到宣传部当业余广播工作者,虽仍要下井挖煤,到底多了个名头。傅子庚则去了省城,在建筑工地当小工。他从搬砖、推砂浆车干起,慢慢能独立承办小工程,在建筑行业站稳了脚跟。听说他混得很不错,不过三五年光景,竟成了小老板,带着50多号人承揽高速公路、煤化工等高端工程。

  多年后再见到他,是在省城北郊一处租赁的四室一厅高层建筑里。室内摆放着茶具与笔墨纸砚等文化用品,装修优雅别致,文化氛围浓厚,颇有书法家工作室的感觉。这次会面是经朋友引见,谁知我们原是早已熟悉的煤矿两个同路人,竟在大都市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激动之情难以言表。此时的傅子庚已不是昔日那个推矿车的少年,他成熟稳重,言谈举止间透着几分商人的精明。可一说起煤矿上的事,他眼中便闪烁出熟悉的光亮,话语里还带着幽默的讽刺。

  “王哥,你还记得咱基建公司苍斜煤矿的李大嘴吗?去年娶了媳妇,听说媳妇嫌他黑,不让上床睡,闹腾了几个月,最后还是离了。”傅子庚说着便哈哈大笑,露出依然白得晃眼的牙齿。

  我也笑了:“何止李大嘴,咱们矿上哪个不是黑黢黢的?洗三遍澡也洗不掉那股煤味。”

  时隔多年,靠着“煤缘”这根线,我们再次会面。虽身处大都市,聊的却还是煤矿上的事。这家伙没读多少书,文化程度不高,在竞争激烈的建筑市场打拼挣钱本就不易,却出手阔绰,愿意资助煤矿文学活动,这让我十分惊讶。

  “王哥,咱们从煤矿出来的人,不能让人看扁了,说咱没素质。”说这话时,他正将一沓钱塞进我手里,“尤其文化上的事,更不能落后。”

  尚处幼苗时期的能化作协,有了会员单位和傅总这样的爱心人士的支持,几年间竟搞得有声有色。不仅出版了能化作家文集、举办了几场讲座,创办了能化创作基地,还邀请省城作家交流,组织文学爱好者多次深入矿区采访。傅子庚每次回来,定会请大家吃饭,酒过三巡,就开始讲矿上的故事——讲井下的黑暗,讲矿工的笑话,讲那些只有我们才懂的术语与往事。他也借着能化作协这个平台办了不少的事情,认识了许多生意场上用得上的人。

  傅子庚离开煤矿已十多年,在建筑市场摸爬滚打,环境变了,接触的人也远离了矿工,可从他的言谈举止里,仍能看到当年在井口推矿车的那个少年。他资助文学,并非附庸风雅,而是真心觉得这事值得做。明知自己肚里墨水不多,却偏要做与文化相关的事。几杯浊酒下肚后,他拉着我的手说:“王哥,你说咱们挖煤的,除了力气,还有啥?我现在有点钱了,就想让外面的人知道,从煤矿出来的人,也能玩文化。”

  商场如战场,大环境在变,随着建筑市场的萎缩,傅子庚的生意急转直下。起初听他抱怨工程款难收,后来又说竞争太激烈、干得多亏得多,再后来生意萧条到揽不到活,施工队伍散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躲债,他居无定所,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就连仅有的电话、短信联系也渐渐稀疏。

  忽然有一天,他来电说在开网约车谋生。我握着电话,实在没法将那个西装革履的傅总与网约车司机联系起来。他却在电话那头笑:“挺好,自由自在,还能遇到各色人等,搜集些写作素材哩!”我在这头苦笑,这大抵是七尺男儿无奈的自我宽慰。

  又过了几个月,他再次来电,说在终南山修行。我愕然,问他修什么行。他答:“修心呗。王哥,在商场沉浮这么多年,累了。现在白天爬山,晚上打坐、看书,比啥都强。”

  我问他还有没有生意可做,家里妻儿怎么办。他沉默片刻,只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谁也管不了谁,一切都随它去吧。”

  最近一次通话,是在一个雨夜。电话那头风声很大,他的声音有些飘忽,说自己在某个庙里落脚,具体在哪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我问他是否急需用钱,要不要帮忙。他笑了,笑声透过电流传来,显得有些陌生:“王哥,我挺好,别担心。这庙里安静,比城里强多了。”

  随后他便挂了电话,再打过去时,已是关机。

  傅子庚是有家室的人。大儿子技校毕业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小儿子才上小学。他妻子是个纯粹的农家女儿,朴实本分。我曾见过她几次,总是默默无闻地付出,从不过问丈夫的事业。记得有次作协搞活动,我特意让傅总把夫人也带上,他满口答应:“老婆跟着我没享啥福,整天围着锅台和孩子转,也该出来见见世面了。”那天在作协活动上,她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丈夫和作家们聊文学,眼里满是骄傲。如今这份骄傲,想必早已蒙尘。

  我时常想起傅子庚,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过得好不好,想不通他为何一步步走到如今这般飘忽不定的境地。是市场与社会的因素?还是他从煤矿出来时就带着某种局限,适应不了外面快速发展的环境?或是在都市打拼时受了什么创伤?又或是看透了世态冷暖,索性洒脱度日?

  我接触过许多从煤矿出来,在市场上打拼的人,包括煤老板,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骨子里藏着一股韧劲。煤矿的主战场在地下,终日不见阳光,要与自然抗争,危险重重,“今日不知明日事”的特殊环境,让煤矿工人既懂得珍惜当下,又不怎么计较未来。傅子庚或许把这种性格发挥到了极致:生意好时,他资助文化、广结朋友;生意差了,他就换种活法,既不怨天尤人,也不困在愁绪里。

  只是苦了他的家人。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丈夫时而出现、时而消失,说是修行,实则更像逃避。我几次想联系他妻子,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煤矿工人的家属大多如此,男人在外打拼,女人守着家等丈夫归来,是幸是不幸,都是自己的选择。

  前日路过一家书店,看见橱窗里陈列着陕西能化作协出版的文集。我不由停下脚步,想起傅子庚当初资助出版时的热情。他曾说:“王哥,让外面的人看看,煤矿工人不只会挖煤,还会写文章。”

  如今文集已被读者认可,尤其受煤矿工人喜爱,可当初说这话的人,却不知在哪个庙里安身。

  人生际遇,实在难料。我与傅子庚,一个仍守着煤矿的“底线”,围绕煤矿、矿工和煤矿上的事写文章;一个闯荡过都市,历经起起落落,最终选择消失在人海。但我们都是从800米地下深处走出来的人,身上都带着洗不掉的煤味。这味道沁入肌肤、渗入骨血,成了我们共同的人生印记。

  有时我想,傅子庚人生的漂泊,或许也是一种“挖煤”——不过是从挖地下的煤,变成了挖心灵深处的“矿”。那条深邃的“巷道”里没有光明,崎岖又艰难,他必须独自走下去,不知能否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明。

  煤黑子的人生,本就一半在黑暗里,一半在阳光下。傅子庚不过是选择了多走向黑暗处,去寻找另一种形式的光明。

  但愿傅朋友真能找到这份光明。但愿某天归来时,还能咧嘴一笑,露出白得晃眼的牙齿,说一句:“王哥,我回来了,咱们再接着聊煤矿、聊煤的事,接着写文章。”

  而我,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递给他一杯酒。杯中酒液荡漾,映出两个煤黑子的面容:一个已然苍老,一个饱经风霜,但眼里都有煤火般闪烁的光芒。

  这光芒,是在数百米井下历练出来的,永远不会熄灭。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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