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尧

　　陕北的夏天，黄土地上升腾起火辣辣的热浪，燥热的风吹在脸上，带着灼人的滚烫。

　　这个远离都市，坐落在毛乌素沙漠的物流园，在太阳底下仿佛是一块巨大的铁板烧。铁皮屋顶、水泥地面，还有那些来回穿梭、轰鸣声声的钢铁巨兽，全都吸饱了能量，不停歇地向四周喷吐着热浪。

　　我站在棚外，看到刺眼阳光下的煤棚里一片昏暗。煤山黑沉沉地堆叠着，透过棚顶倾泻下来的阳光，映照在煤堆之上，光影里飞舞着细细密密的煤灰。这几天，煤灰如影随形，落在我的肩上、发梢和眉眼上，惹得我不停打喷嚏。进进出出的煤车驶过，煤灰便腾起飞向空中，日头越毒它便越浓重，和着汗水很快将我戏弄成了“花脸猫”，黏腻的感觉令我坐立不安，内心焦急地期盼一场大雨。

　　陕北的天，真像娃娃的脸。方才还灼烧着大地的骄阳，不知何时竟被奔涌而来的黑云吞噬。风率先从遥远的沟壑里扑来，裹挟着土腥和热气，呼啸着扫过煤场上空。紧接着，电闪雷鸣划破黑压压的天幕，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击打着铁皮屋顶的声音震耳欲聋，瞬间连成一片轰鸣的水幕。我赶紧打电话汇报突发状况，眼前瞬间一片模糊，只听到风声和雨声交织成一片。

　　风雨如晦，煤场却并未停息。有人顶着风，扯着嗓子用陕北方言朝外喊。一辆辆满载煤炭的重卡，引擎在雨中低沉地咆哮，车轮碾过积水处，激起浑浊的泥浪。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摆动，却总也刮不尽混合着煤灰的水流。司机们不得不将身体前倾，目光穿透雨帘，死死盯住前方模糊的路。煤棚里，工人在煤堆与车辆间呼喊着，雨水混着煤灰，顺着他们的安全帽檐淌下，在脸上冲出泥痕。

　　雨势渐停，水洼倒映着变得清透的湛蓝天空。煤堆被雨水冲刷过，显露出深沉的墨色，空气里那层灰黑的雾霭竟被涤荡一空，留下清凉而略带铁锈和湿煤味的气息。湿漉漉的工作人员走出煤棚，身上的水渍还在滴落着，看着彼此的狼狈模样相视大笑，粗犷的陕北方言里，夹杂着疲惫后的轻松与戏谑。

　　经过两年大漠边关风雨的历练，我已不再是那个见风想躲、见雨就跑的少年。我擦掉脸上的泥水，看着在煤泥里跋涉过的车辆，看着刚刚经历了风雨冲刷的身影在阳光下晃动。他们脸上的煤泥用手抹开，和我一样，顶着一个个大花脸却浑然不觉。大家嬉笑吐槽着突如其来的手忙脚乱，也甘之若饴地享受着这场暴雨带来的瞬间微凉。

　　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荒漠里，无数的煤炭人，护佑着一个个横亘在旷野之上的巨大煤场，那里堆积的不仅是矿区的希望，更是酷夏里源源不断输送给大江南北的光明和清凉。

　　我恍然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礼，是大地对烈日下艰辛劳作者的体恤和回报。日夜奔忙在煤场里的守望者，用肩膀扛住了骄阳的炙烤，用脚步踏平了泥泞的羁绊。他们在风沙烈日与疾风骤雨间，以青春作笔，以汗水为墨，在荒漠戈壁上，用责任和担当书写着点亮万家灯火、驱散酷暑炎热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