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正在客厅等着看春晚，忽然手机响了。电话是忍冬打来的，说已经到了我们小区门口。听了这话，我心里既酸楚又愧疚，急忙往出跑。

　　提起忍冬，一言难尽。

　　十年前，领导安排我去采访一个护士，说这个年轻人踏实肯干，患者一再表扬。这个护士就是忍冬，我们医院的一名临聘人员。

　　忍冬家在宁夏，在长安上的大学，护理专业。在秦岭脚下一个部队当军官的表舅说和当地一家医院的院长是老乡，想通过老乡给忍冬在这个医院安排一份稳定的工作，于是，毕业后忍冬来到了我们医院。

　　工作的事八字没见一撇，表舅转业走了，全部计划泡汤。为了能在医院长期干下去，忍冬工作特别卖力，加上天生吃苦耐劳，平时表现特别优异，患者赞不绝口。

　　到了婚嫁年龄，忍冬恋爱了，对象是一个出租车司机。同事劝她找一个正式工，忍冬不听。劝得多了，忍冬哭着说咱就是个临时工，人家能看上已经不错了，怎么敢奢望正式工。

　　结婚时，丈夫买不起房，两人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屋子安了家。后来才知道，丈夫家在农村，出租车是别人的，他只是老板雇的司机。

　　一年后，女儿出生了。女儿长得特别可爱，只是说话有点迟缓、含糊不清，一检查，先天性听力障碍。

　　为了给女儿治病，那段日子，忍冬逢人就借钱。所有的同事都害怕遇见她，害怕接她的电话，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不是大家冷酷无情，实在是治疗费用太高，七八十万，她拿什么来还?!不知道忍冬最后是怎么凑够那么多钱的，只知道孩子顺利做了手术，装上了人工耳蜗。

　　治病不仅要花大量的钱，而且要花大量的时间。忍冬多次找院领导，请求把自己的上班时间调成夜班，这样，白天就可以陪女儿复诊、做康复治疗。领导先是避而不见，后说研究研究，最后逼急了，撂出一句：“你可以辞职。”忍冬当然不愿意辞职，软磨硬泡了好久，领导最后勉强答应给事假，事假期间什么都没有。实际上只是给了一个再次上岗的机会。

　　请假后，一家人的所有花费全靠丈夫跑出租的收入支撑。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丈夫的收入却越来越少。正在忍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家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客人是来要债的。原来，自从日子陷入困境后，丈夫不仅没有和忍冬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反而破罐子破摔。大白天，丈夫放着出租车不开，和一帮狐朋狗友躲在没人的角落打牌，后来又染上了赌博。在赌博的泥潭中，丈夫越陷越深，欠了一屁股债。更可气的是，丈夫竟然打着为女儿治病的幌子，以忍冬的名义四处借贷……悲愤与绝望交加，忍冬果断地提出离婚。

　　忍冬要离婚，丈夫偏不离。丈夫说，要想离婚，得先把我欠的所有债还清再说，另外还得还清我家为娶你花费的所有钱，一分一文都不能少。忍冬曾请我出面做丈夫的工作，希望丈夫看在女儿的份上，早些放手。我觉得这件事很棘手也很敏感，一不小心就会惹火烧身。想来想去，婉转拒绝了忍冬的请求，只是给她介绍了一位通晓法律的朋友，说有疑难问题可以向这位朋友咨询。为了尽快远离令人窒息的日子，忍冬最后带着女儿净身出户。

　　离婚后，忍冬白天给女儿治疗，晚上摆夜摊挣钱养家。摆夜摊的地方是个临时市场，摊位全靠自己抢占，如果没空位了，只能白跑一趟。忍冬的摊位有时被人占了，有时被人抢了，孤儿寡母的，常被人欺负。有一次，摊位又被人抢了，忍冬上前争辩，对方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一挥手便把她拨到了绿化带中，忍冬哭，女儿哭。旁边一个老婆婆看她可怜，在自己的摊位上挤出一点空隙，总算让忍冬有个落脚的地方。

　　得知忍冬的情况，怕她想不开崩溃了，我打过几次电话，宽慰她想开一点，说天无绝人之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一切都会过去的等等，鼓励她振作起来。就这样一点举手之劳的小事，忍冬几次表示感谢。

　　女儿的康复转入稳定状态后，忍冬赶紧回医院上班。但是，仅仅上了一年多，医院便找她谈话，说她上班期间魂不守舍，经常出现失误，患者意见很大，建议她主动辞职。否则，医院会处分她并予以辞退，那样，大家都不好看。

　　让忍冬辞职，等于是要她的命。忍冬多次找领导哀求，领导丝毫不为所动。万般无奈，忍冬离开了。其实，也不完全是领导无情，因为医院效益下滑，实在养活不起这么多人。

　　下岗了，没有了生活来源，忍冬和女儿何以为生?有一天，忽然想起这事，忍不住打了个电话询问。其实也就是随便问问，帮不上任何忙。忍冬说她现在在一家药店上班。问一个月多少工资，忍冬说二千多元。这点工资，既要维持两个人的基本生活，又要给女儿做康复治疗，怎么办呀?忍冬说，先干着，您不是常鼓励我“天无绝人之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吗?问得我无言以对。

　　……

　　跑到小区门口，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瑟瑟寒风中，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见到我，忍冬说年前一直忙，现在才来，对不起，一个劲儿表达歉意。看着她真诚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忙说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你不用来看我。忍冬说，那不行，您是我的恩人，一定要来。一句话，说得我心里更愧疚了。

　　问现在的生活情况，忍冬说：“年前考到了药师证，药店给我增加了一千多元，现在每月能拿到四千多。而且，药店答应，从今年开始给我交养老保险。今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今年我要好好过个年，年后开启新的生活。”脸上是久违的笑容。

　　看着忍冬自信的样子，我由衷地钦佩她的坚韧。她不仅用坚韧打败了所有苦难，而且创造出了新的生活。（秦永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