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

老家村子里，家家都有石榴树。若谁家没有，村人来串门，看到了，就表示惊讶：“咦，你家咋没石榴树？不要紧，来年春上，我压一棵石榴苗给你挪来。”说“压”，是指老石榴树根上若发了新芽，就用石头压住新芽底部，让其与老根隔开并接触泥土，这样，新芽很快就会独立生长，努力发出根须来。于是第二年，这家便有了石榴树。

走在街上，有时抬头就能看见一户人家院子里的石榴树。“山崦谁家绿树中，短墙半露石榴红。”极喜欢宋朝诗人戴复古这句诗，尤其是后句“短墙半露石榴红”，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勾勒出一幅生动且有韵味的秋日图景。

那时的墙，大都是土墙，矮，一只鸡扑棱一下翅膀，肯定能立在墙上，傲然踱步。若两家共用一道围墙，邻家有好吃的，站在墙下喊一声，踮起脚，就将吃食放在了墙上，这家也踮脚接下来。所以，在秋日，石榴的红是遮不住的。半遮半露，“犹抱琵琶半遮面”，使看见的人更能感受石榴的掩映之美。

其实，石榴并不是羞答答的那种，而是性格开朗的，虽然脸红彤彤的，但那是本色，并不是害羞所致，熟透后，龇牙咧嘴地笑，一点儿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也不介意麻雀和那叫作“白头翁”的鸟，被这笑声吸引，前来啄食。

石榴有酸石榴、甜石榴之分，还有介于两者之间半甜半酸的，老家称之为“半口”，这一种，味道极美。村里这样的石榴树并不多。我家祖屋就有一棵，秋天时，硕果累累，缀满一树。祖母摘了，除了留下自家吃的，就挎着篮子，送给左邻右舍。

等到中秋节，月光朗照，一大家人在祖屋院子的石榴树旁，围桌而坐，吃完月饼，再一人分一个石榴，就着如水的月光，掰开石榴，慢慢吃，慢慢说着些话。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时刻，安宁、温馨。此刻的父亲不同于白日，性格也温和起来，我若这时拿出一张画满红叉号的试卷让父亲签字，父亲会笑着摇摇头，轻叹一下，提笔签写自己的名字。

这种氛围，是月光、月饼和石榴一起营造的。

如今石榴树还在，老态龙钟的样子，每年仍然结石榴，但不多。母亲都会留着，我中秋节回家，一家人在院子里像从前那样，在月光下吃月饼和石榴。只是，祖母和父亲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