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当当当”，三下，敲门声很轻，轻得我以为是错觉，然而，又是“当当当”，去开门。是她，我认得。楼上的邻居，才搬来不久。和她女儿一起搬来的，女儿腿有点跛。

　　每次在楼道迎面遇见，老远就见她朝我微笑，到跟前了，还会轻轻点下头。我也微笑，点头回应。女儿却有些羞怯，总是低着头。她大概四十多岁，女儿二十多岁，好像是大学刚刚毕业的样子。

　　看见我开门，她的笑容立刻就浮在了脸上，说话却有些迟疑：“打扰你了，我、我是楼上的，只是想来……来打个招呼。”我“哦哦”着，请她进门，她两只脚在门口地上蹭了几下，这才进门，像是要把脚底的尘土蹭去。我赶忙说：“不要紧的。”

　　这总让我想起母亲来。乡下的母亲每次来，总是像她这样，在门口，脚蹭几下再进。

　　沙发上坐下，她依然微笑着说：“俺娘俩前几天才搬来的，租的房子。”我依然“哦哦”着。我不擅长与陌生人谈话，尤其是女士。

　　“我就是来串串门，明儿个，我就要回乡下了，闺女自己在这儿。邻里邻居的，有事您多照顾一下……”我赶忙说：“有事的话，我会帮忙的，邻居嘛。”

　　她说起自己的女儿来，满脸都是疼惜。口音有方言味，但听得出，她尽量向普通话靠拢。女儿大学毕业后，不愿意留在家乡小城，而是执意到大城市来闯荡。她劝不住，所以就答应了，跟着一起来，帮她租好房子，又陪着住了几天。女儿催她赶快回去，家中同住的爷爷奶奶身体不好，都需要照顾。

　　“我女儿很孝顺的，知道疼老人。”她的语气里，有些骄傲，“可是我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一个女孩子，腿又有点……”

　　她没说出“跛”字，生生咽了回去。我知道，这个字是她一生都不愿去触碰的。我觉得这时我必须要说话了：“放心吧，她肯定能照顾好自己的，再说，这个社区里，秩序还是很好的。”

　　“嗯嗯。”她好像真的宽慰了。然后起身说：“那我回去啦，回去给闺女做饭去。”我“哦哦”着，送她出门。

　　我理解她，一位牵挂孩子的母亲，想竭尽所能在陌生的地方，为孩子创造一个尽量好的生活环境。

　　第二天一早，我出门时，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塑料袋，打开，是一个用高粱秸编的篦子，用来盛水饺的。我知道，一定是她送的。遇到同单元的几位熟人，都说自家门口有同样的篦子。

　　再次在楼道看见女孩时，她一个人，依然颔首低眉。即将擦肩而过时，我轻轻说了声“你好”，她抬头，望着我，有些错愕，确定是我对她说的，随即回了声“你好”，这时，我似乎看到她眼里有火苗跳跃了一下——她笑了，笑得就像这春天里的玉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