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说华山脚下有一条古道,是关中东部翻越秦岭的商旅要道,北通晋豫,南达荆楚……脑海中便浮现出“枯藤老树,曲径幽深”的样子,向往之情油然而生。经过筹备,在晚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们出发了。为了保险起见,去时特意叫了一个曾走过古道的文友当向导。
我们计划走华阳川至瓮峪段,古道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在华阳川,到了印象中的入口处,向导左看右看不能确定。他说上次来是八、九年前,许多地方似曾相识,记不太清。正犹疑间,一个老人向我们这边走来。上前咨询,老人指了一个方向,原来我们走过头了。
在一个水泥路口,我们终于看到了“瓮峪古道”标志碑。沿着水泥路盘旋而上,在一家农舍前,二三米宽的水泥路变成了狭窄的小路,穿过农舍院子伸向远处的山坡。院子里,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正依石桌闲坐。
问老婆婆这是不是古道,老婆婆说是的,水泥路就是沿着古道修上来的,修到我家门前不修了。老婆婆招呼我们歇一下,边说边去屋里取凳子。拗不过老婆婆的盛情,加上我们也有些饿了,便停了下来。
取出携带的午餐,先挑了些葱花饼、面包、蛋糕等绵软可口的奉给老婆婆,然后我们大快朵颐。正吃着,老人端来核桃和橙子等,非要我们吃。不忍心分享老人的“压箱美食”,我们婉言拒绝。老人急了,拿起斧子就砸核桃,剥开橙子塞到我们手中。
老人说自己自幼就生长在这里,年轻时为了养家糊口,常常和丈夫一起扛着木材,沿着古道去华山脚下的集市换钱。因为长期超负荷劳动,丈夫早早就去世了,自己也落下不少病根。那一年背土豆,一使劲就觉得腰像裂了一样疼。到医院一查,腰椎骨折了。因为受伤部位神经多,风险大,始终没敢动手术,至今行动不便。说着说着,老婆婆流下了酸楚的眼泪。
如今,绝大部分山里人搬到了山外,老人的三个儿子也都在县城买了房子。只有个别老人因为故土难离仍然留守山中。说着,老婆婆指了指附近,说在这一大片房子中,只有三五个老人。
看时间不早了,我们辞别老人,继续前行。临走,老婆婆一再叮咛:“过了最后一间房子,在一个石埝附近,有个两岔口,一条向左,一条向右。一定要走向右的,向右的通古道,向左的就跑到外地去了。顺着向右的往上看,梁顶上有一根黑电杆。”
(二)
觉得刚刚经过的那座农舍应该就是这个沟岔最后一间房子后,我们便谨慎起来。往前走了一二十米,一个岔路口出现在眼前,一条绕石埝向右,一条趟过河向左。按照老婆婆叮咛的,我们判断右边是古道,得到向导首肯后,急忙向右拐去。
向前走了不远,路面很快变窄,路的特征也变得模糊不清。我们猜想,大概是因为三年疫情,人迹罕至,这一段路被淹没了。再往前走,古道就会重新显现。这样想着,决定继续向前探索。
“疑似道路”越来越难走,到最后变成了在丛林密布的陡坡上爬行。头顶是松树、灌木和藤蔓织就的“铁丝网”,脚下是松针、树叶铺成的“滑冰场”。尽管匍匐前进,人还是常常被树枝挂住,一个个爬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腰酸背疼。快一个小时了也没走出多远。
“咱回吧,这样走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万一把咱困到山上咋办?!”有人建议。其实,我心里也有些动摇了,然而不认输的脾气却唆使我再努力一把,说不定很快就能冲出重围,成功登顶。于是,我说服大家再坚持一会儿。
硬撑着再爬了一段,情况依然不见好转。朝上望,丛林一眼望不到头,希望渺茫;回头看,伙伴们有的手划破了,有的眼睛划伤了,一个个悲观失望。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反思是不是应该及时纠错。遇到困难坚持是对的,但是,发现错了就要及时纠正。过分坚持就是固执。当再次有人建议撤回时,我们下山了。
上山如老牛,下山如猛虎。很快便回到了来时的岔路口。
(三)
原先的计划是从岔路口原路返回。然而,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也不愿意给这次探访留下遗憾,听从内心的召唤,我们决定沿向左的路趟过河再往前走走看。
过河走了二十米左右,前面出现了两条路,一条向右,一条向左。顺着向右的那条向上看去,梁顶上,一根黑色的电杆兀然竖立,耳边马上响起老婆婆的话:“顺着向右的往上看,梁顶上有一根黑电杆。”“找到古道了!”我们忍不住一阵狂喜,精神大振。
起初,这条路只有三四十公分宽,两边长满半人高的野草,好像谁不小心在麦田中踩出的一条道。然而,往前走了几十米后,古道的特征一下子显现出来。碗口粗的松树下,用青石板铺成、三五米宽的路面上布满了人踩马踏形成的凹陷,让人不禁想起这里昔日人扛马驮、铃声悠扬的繁华景象。
走在宽阔的古道上,想想刚才在密林间钻来钻去的艰难困顿,感觉现在胜似闲庭信步,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享受。
半小时后,我们到达垭口。站在垭口,心情特别激动,有一种想大喊大叫的感觉。
垭口两边的地势是南高北低。
垭口南边,茫茫苍苍的秦岭主峰像一道绿色屏障横亘在陕南与关中之间。再看,秦岭和它的子孙们又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这海洋波浪起伏着伸向远方,而散布在山间的一间间农舍则变成了大海中的一叶叶扁舟。
垭口北边,悠长的瓮峪像一条下山的巨龙,一路沉降而去。
(四)
从垭口北边下行三四十米,路忽然就不见了。环顾四周,四周的状况几乎一模一样,地上密密麻麻地长满树木,地面覆盖着枯枝败叶,枯枝败叶间像星星一样点缀着不知名的小草。这一次,我们吸取上次误入歧途的教训,十分谨慎地辨别,唯恐重蹈覆辙。
经过辨别发现,四周虽然几乎一样,但有个方向隐约有踩踏形成的凹陷,而且草木矮小稀疏、空间相对宽阔,应该是古道。循着这个方向走了七八米,古道又出现了。
下到半山腰,道路突然又消失了。仔细勘察,发现古道是在一棵横卧的大树下消失的。试着钻过大树和藤蔓织成的“墙”,古道在另一边又出现了。
沿古道正走着,忽然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循声看去,紧挨着道路的右边,一股胳膊粗细的溪水从石缝中缓缓流出,柔弱得像刚出生的婴儿。
溪水和古道相伴了三五米远后便分开了,拐向路旁的丛林。虽然分开了,但离得并不远,始终能听到水声,有时潺潺流淌,有时水激石鸣。越往下走,水声越大,水面越宽,溪流慢慢变成了河流。
马上要到峪底了,古道又一次神秘地失踪了。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一次,我们从容多了。根据地面踩踏痕迹以及草木生长情况,绕过大树的阻挡,越过藤蔓的迷惑,古道跃然眼前。
越接近峪底,道路两边的树木越低矮,视野越开阔。头顶上,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中悠然飘荡;四周围,金黄的连翘、粉红的桃花、雪白的鹃梅等争奇斗艳,繁花似锦。
(五)
在峪底,道路基本上是在农舍和梯田边绕行。农舍大多空置,梯田大量荒芜。
在一处墙倒屋塌的农舍顶上,横七竖八倾斜的木椽像一只只指向天穹的手臂,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农舍后面,一树洁白的梨花激情怒放,给人以生机和力量。
在一排石埝上的梯田里,一位大爷正在刨地。看到我们,老人问:“你们是不是从南边华阳川过来的?”我们说:“是的。”老人说:“厉害。”问老人到景区旅游道路边还有多远,老人说:“十几里。”原以为马上就到了,谁知还有这么远,不免有些失望。
失望归失望,路还得继续走。腿越来越沉,像灌了铅一样,几乎全靠地球重力牵引的惯性机械前行。而道路却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一直奔腾向前,拐一个弯到不了,再拐一个弯还是到不了……伙伴们一个个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低头默默赶路。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悄悄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下,山谷披上了一层薄纱。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看着远近朦胧的屋舍,听着河中潺潺的水声,你会油然而生远离世俗、超凡隐逸之情,不由地想起“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中美妙的意境。想象自己在这宁静的夜晚,乘着月光,沿着曲径去访友。到了朋友家,轻叩柴门,相互揖让而入,然后围木桌坐定,边品农家菜肴,边饮腊月烧酒,边聊人生感悟……
想着想着,似乎自己真的就过上了那种逍遥自在的生活,感觉特别舒服惬意……
拐过一个弯,突然,一座白色的房子——旅游道路边的检查站——出现在眼前,让人喜出望外。一路上期盼了多少次,千呼万唤不出来的终点,就这样在不经意间到了!
在景区旅游道路边,伙伴们一个个瘫坐地上,一步都走不动了。在一位好心人的帮助下,我们搭顺车回到县城。
在县城,我破天荒吃了一大碗棍棍面外加一碗稠稠的面汤。就这,似乎仍然意犹未尽。(秦永毅)
责任编辑:胡睿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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