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开天辟地头一回,拴牢得大奖了。昨天,拴牢忽然接到邻省一家地区级文化馆的通知,说他的文章在征文比赛中获得二等奖、2000元奖金,邀请他参加将于近期举行的颁奖活动。
“肯定要参加。这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拴牢想。
从上初中起,拴牢就喜欢写作。那一年贾平凹来县上讲课,正上高中的拴牢和几个同学偷偷从学校翻墙逃出来听讲并成功让贾老师在语文课本《丑石》旁边签了名。从地区师范学校毕业后,拴牢回到家乡一所中学任教。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多年来,他一直孜孜不倦地追求写作,但始终没有太大的进步,作品总是在县城文学圈子里徘徊。
去年,一个朋友向他提供了邻省一家地区文化馆举办“黄河的传说”征文比赛的消息,鼓励他投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拴牢从自己近几年来的作品中精选了一篇,修改十几次后投了出去。原以为也就是打个酱油,没想到竟得了大奖!
“不仅要参加,而且要光鲜亮丽地参加。”拴牢想。
“光鲜亮丽”最主要的问题是衣服。虽然每月工资五千多,但是受节俭天性的影响,拴牢对衣服很不讲究,尤其是内衣。有一次参加县上一个新书发布会,在热烘烘的会场里,别人早就脱掉了棉衣,只有拴牢依然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热得汗水直流,心慌气短。不是他不想脱,是根本不能脱。拴牢的羽绒服下面是一件短小局促、脱线起毛的皱巴巴内衣,寒酸贫气,滑稽可笑。看着周围人一件件时尚、洋气的内衣,拴牢宁肯热死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
汲取以往教训,拴牢决定这次豁出2000元的奖金买一套上档次的内衣,为自己撑脸,为当地争光。
说干就干,拴牢计划下午就买。然而,一涉及到具体问题,拴牢犯难了。自己对挑选衣服不在行,怎么才能买到上档次的内衣?想来想去,必须找人帮忙。
找谁呢?妻子出差了,只好另请高明。谁知一连找了几个熟人,不是上班就是有事,全都帮不上忙。情急之下,拴牢通过手机通讯录查找,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诗菲。
诗菲是拴牢在文学群里认识的朋友,气质高雅,着装前卫,加上开过服装店,估计在挑选衣服上很有经验。更重要的是,诗菲是个自由人,有的是时间。
给诗菲打电话,诗菲推荐了一家服装店,让拴牢先去,说她马上就来。
到了服装店,诗菲还没到。本来想在门口等诗菲,然而刚站了几秒,导购就出来了,笑吟吟地说:“欢迎光临,里面请。”
服装店里的款式非常契合拴牢的预期,再加上导购的热情参谋,三试两试,拴牢便挑选到了满意的衬衣和羊毛衫。简单地砍了砍价后付款走人。
已经回到家里了,忽然想起诗菲。想到衣服已经买好了,应该给诗菲打个招呼,省得她白跑一趟。这样想着,拴牢赶紧给诗菲发了个微信。诗菲回信说走到半路上遇上个熟人,聊了几句,耽误了,不好意思。
(二)
午饭过后,倦意一阵阵袭来,拴牢正准备眯一会儿,突然手机响了。滑向接听键,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马上“冲”了出来:“你赶紧给我丈夫解释一下,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哪一天,什么事?”拴牢有点摸不着头脑。“就是那天你让我帮忙买羊毛衫的事。”拴牢这才听清,是诗菲的声音。
“怎么啦?!”拴牢问。“就因为这事,我丈夫这几天总找我的茬,鸡蛋里面挑骨头,我活不成了……”诗菲的话像暴风骤雨一样扑面而来,拴牢更懵了,半天反应不过来。
“你给我丈夫解释一下。”诗菲说。“解释什么?!……”拴牢满脑子糨糊。“解释一下买羊毛衫的事。”诗菲有些不耐烦。“啊…这事我都快忘了!想不起来了,怎么解释呢?!”拴牢懵懵懂懂地说。
“我丈夫现在就在我旁边,你给他解释一下。”诗菲不依不饶。“有什么好说的!”诗菲话音未落,听筒里传来一个男子愤怒的声音,是诗菲的丈夫健壮。
拴牢本来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诗菲把电话就放在那儿,眼巴巴等着他说,他不能不说。
说什么呢?拴牢感觉自己糊里糊涂地就抱上了一个“滋滋”冒烟的炸药包。
抗拒着越来越沉重的困倦,吃力地转动着越来越迟钝的思维,拴牢努力回想那一天的经过,字斟句酌地开始解释。
“为什么那天要找你呢?因为我妻子出差了,帮不上忙。其他几个能想到的人,不是上班就是有事走不开。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我通过查通讯录才找到你。找你是因为觉得你有审美眼光,能帮我挑到满意的毛衣。我当时一心只想买衣服,别的没想那么多……”拴牢不停地解释,说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
“可我丈夫不相信这些,要弄死我。”拴牢刚一停顿,诗菲马上接话说。“不可能!你丈夫和你开玩笑呢。你丈夫能询问这些事,就说明他爱你、在乎你,怎么会弄死你呢?!还有,你平时一说起你丈夫就骄傲得像个孔雀,说明你也爱你丈夫。你俩个这么恩爱,根本不可能…… ”像推着一辆沉重的大车爬陡坡,拴牢拼尽全力,丝毫不敢松懈。
“你现在能不能到我家来,当面给我丈夫解释一下?”诗菲说。这个要求让拴牢很为难。先不说现在正是午休时间,去了诗菲家,午休肯定就黄了。万一诗菲丈夫一冲动打我一顿怎么办?!坚决不去。
主意已定,拴牢告诉诗菲:“今天我还有其他事,来不了。改日一定会登门拜访。你两口子好好过日子,不要再闹事了……”正说着,对方把手机挂了。
“连面都没见,怎么就惹上这个黏牙事。”沮丧、烦恼、气愤之余,拴牢总觉得怪怪的。
(三)
周六,拴牢喜出望外。早上,女儿的男朋友忽然带着父母来家里了。眼见三十出头的女儿的婚姻终于有了着落,拴牢心里特别高兴,高兴得快飞起来了。拴牢求熟人办了免票,陪着亲家到附近景区转了一圈。从景区回来,拴牢夫妇又请客人到本地比较豪华的饭店吃了一顿大餐。
吃完大餐已是黄昏,拴牢一家子送亲家一家人回宾馆休息。正横穿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时,忽然响起了微信电话声。点了接收键,诗菲丈夫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拴牢,你以后少跟我家诗菲来往,啥货嘛!”健壮骂了一句。拴牢本来想说“我跟诗菲啥事都没有”,但看到妻子、女儿和亲家一家子就站在身旁,怕引起误会,加上正过马路,慌乱之中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便挂了电话。然而,没走两步,健壮的电话又来了,拴牢又挂了。这一下,健壮似乎和拴牢杠上了,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打,狂轰滥炸,像骚扰电话那样,逼迫得拴牢连挂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情急之中,拴牢把手机关了。
一回到家里,拴牢便急忙跑进卧室,关上门,准备给健壮好好解释一下。打开手机,接连从里面弹出几条信息:“你他妈是人接一下我电话。”“你是不是想死呢!”“缩头乌龟,王八蛋”……看了这些信息,拴牢气坏了,马上回了一条:“不要无事生非,不要没事找事。我怎么了?!”“你不得好死……”健壮像个疯狗一样乱扑乱咬。一气之下,拴牢拉黑了健壮。
放下手机,拴牢越想越气愤。咱一个老实巴交的教师,一生与世无争,柔弱软作。却怎么平白无故地就被人糟塌了一顿,真他妈比窦娥还冤……想着想着,拴牢留下了委屈的眼泪。
(四)
一天下午,拴牢正在办公室备课,突然“嗵”的一声,办公室门被踢开,健壮走了进来。
似乎是个外星人,只见健壮歪着头,脸色像精神病院的患者一样煞白僵硬——那是一种难以沟通、不容辩解的表情。看到健壮这个样子,办公室的同事纷纷知趣地离开。
看着健壮面无表情地向自己走来,拴牢感到一种山崩雪塌而又难以抗拒的灾难正一步步逼近,他吓坏了,脑子飞快地思考应对之策。
“请坐。”拴牢强迫自己挤出笑容,忍辱含屈地招呼健壮。“坐锤子呢!”健壮粗暴地骂了一句。“请喝水。”拴牢又说。“喝个辣子!”健壮挥手挡开了拴牢递过来的茶杯。
“你想怎么样?!”拴牢沉着脸问健壮。“怎么样,我不肯定会不会打死你,但肯定会把你的屎打出来。”健壮晃着脑袋,用手点着拴牢的鼻子说。
“如果你非要动手,我也没办法。不过,在你动手之前,请给我几分钟时间,让我把话说完。说完了,你再动手不迟。”拴牢拨开健壮的手,不卑不亢地说。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健壮有些不耐烦。健壮这句话虽然粗鲁,拴牢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其中微妙的变化——态度比上一次软化多了。“是不是健壮已经察觉到其中存在误会?”这样想着,拴牢胆子壮了一些,人镇定了,思路也清晰了。
拴牢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该说的我都说了,真相就是这样。以前,因为怕给自己造成不良影响,加上照顾你的脸面,我一让再让。现在,我不让了,因为已经没有让的余地了,我豁出去了。无论你想怎么样,打架骂仗,报警打官司,我都奉陪,奉陪到底!”拴牢慷慨地说。听了拴牢的话,健壮盯着拴牢看了半晌,然后起身走了。
(五)
一年后,在一次采风中间休息时和一位朋友聊天,无意中聊到诗菲,朋友说诗菲和丈夫离婚了。听了这话,拴牢吃了一惊:“好好的怎么就离了?!”他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诗菲有了外心。两三年前,诗菲就和人暧昧上了,先是眉来眼去,后是幽会串系。”朋友说。
“怪不得那次我被‘窦娥’了,原来是诗菲出轨惹的祸。”听了朋友的话,拴牢马上就想起了自己去年遭受的那一场不白之冤,瞬间恍然大悟。
“如果丈夫发现了妻子的一些蛛丝马迹,敏感多疑就是很自然的事情。只可惜对于这些情况,自己一点都不知道,糊里糊涂地做了替罪羊。”拴牢有些愤愤不平。
“然而,虽然无辜,虽然冤枉憋屈,但是也要好好反思,汲取教训。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否则,这委屈就白受了。”拴牢想。
“你敢说就没对妖娆迷人、花枝招展的诗菲动过心?你敢说让诗菲帮忙买衣服时,潜意识里就没有想见见她的小心思?……显然,自己的思想还不够纯粹,还有不足之处。”拴牢深刻地自我反省。
“只要思想不纯粹,就有可能出错。假如自己这次真的有什么欠缺之处,哪怕就是像某些人那样口无遮拦地乱开一句玩笑,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到这里,拴牢不由得一阵阵后怕。
“幸亏自己一直严格要求自己,走的端行的正。”现在,拴牢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感受到做一个坦坦荡荡、堂堂正正的人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千说万说,做好人最好。”拴牢想。(秦永毅)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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