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闷热的初伏天忽地成了道歉的季节，各类人士忙不迭地发表道歉声明，目不暇接。继喜剧演员贾玲因“恶搞”花木兰向公众致歉，接着一个道长“代表道教界”向陈凯歌发出“严正谴责声明”，称电影《道士下山》“拍出如此低级下流”，“教唆淫欲、勾引青少年走下坡路。道士何安下杀人后，却跪着向和尚忏悔寻求慰籍，是在扬佛抑道，影响宗教和睦，蓄意制造宗教之间的矛盾与纷争”。声明指影片肆意丑化道教、道士形象，要求立即停播，向道教界和社会公开道歉、消除影响。
　　唾沫与大棒齐飞，上纲上线的批评令这部本来吐槽多于好评的商业片关注度飙升。其后，中国道教协会新闻发言人孟至岭道长又声明，道协对于影片持有包容心态。那个谴责声明并非由道协发出,至于是否孟崇然以个人名义发出尚待核实。
　　出于对娱乐精神的捍卫，网友们玩坏了，以止不住的造句潮来抗衡道歉潮。冯小刚即说：“妖协要求《捉妖记》道歉”，有网友续之，“全国煎饼保护协会严正要求《煎饼侠》道歉”，玄奘大师后人及故里人民要求《西游记》道歉云云。在我的记忆里，香港、好莱坞电影中尽是恶警形象，香港特区以及美国的公安部门理应发起追索侵权官司。思来想去，“不如干脆取消文艺界，大家都去搞协会吧”(咋整君)。
　　“唧唧复唧唧，木兰啃烧鸡”，有人批评这个新木兰“彻底颠覆了世人印象中的巾帼英雄形象，恶搞成了贪吃、不孝、胸无大志、贪生怕死的傻大妞。”一个不知从何方冒出来的“中国木兰文化研究中心”刊发公开信，要求电视台及主创人员向社会公开道歉。
　　鉴于事态的严重性，我特地看了贾玲版的木兰从军，觉得只是表达了吃亏是福、英雄出自平凡的主题，如网友严锋所说：其“艺术品质乏善可陈，可是内容是相当主旋律的成长故事。一个胖胖可爱、贪吃怕死、轻度花痴的小百姓，在部队里得到锻炼，成长为保家卫国的千古英雄，这有啥不好？谁是天生的英雄，谁不是从尿炕走来？假如让人看到木兰就是我们，我们身上有一个木兰，还有比这更励志的吗？”
　　曾经有过讨论，中国人懂得幽默吗？国人天性是幽默的，但对英雄、领袖人物喜欢以高大全形象塑造之，道德零瑕疵，不食人间烟火，更似佛龛神像。原先对领袖人物都不能直呼其名的，因此到了开放年代，青年学生打出“小平你好”的标语，及后允许画领导人的漫画像，人们普遍感受到人性复归、社会趋向自由、平等的宽松氛围。
　　我们在比较中外电影时，常常惊叹为何人家的东西能有那么多奇思妙想？无他，创作环境宽松罢了，艺术家可以天马行空，不用时时想着要不要道歉检讨。
　　道歉文化折射的是包容、和解。没有包容的心态，世上哪还有光怪陆离“不正经”的《西游记》《三国演义》？贾玲的致歉或许更多是一种退让，而敝帚自珍的熊主席砸人电脑强要道歉，就是霸蛮了。相对于今天的道歉潮，其实中国人以及东亚人历来是不善于道歉的。日本对二战时加害中国等国有过道歉，但受害方总觉得欠缺真诚。近日，日本三菱公司在洛杉矶的一个仪式上就二战时强迫美军战俘劳动的行为正式道歉，这是日企首次就二战强迫劳动行为作出公开道歉。道歉总归是好事，但局外人无从知晓其中缘由，我们唯一清楚的是，作为加害方的日企，是否也应回应中韩等国民众的呼声呢？
　　有的道歉洗心革面，令世人印象深刻。二战结束后，德国人有很长一段时间“失语”，历史难堪、记忆不忍。1970年，西德总理布兰特在华沙牺牲者纪念碑前下跪，震撼世界，这不仅是德意志民族的忏悔，也是德国人心灵的解放。
　　日前，龙应台先生在香港书展发表演讲说：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离开战争的结束也七十年了，新一代人在前人血汗交织所种下的树荫中长大，现在是温柔倾听的时刻了。我们所欠的生命，赔不了。我们所欠的青春，回不来。可是，一个人的记忆就是他的尊严，我们欠他一个真诚的倾听吧？倾听自己身边的人，倾听彼岸的人，倾听我们不喜欢不赞成的人，倾听前面一个时代残酷湮灭的记忆。倾听，是建立新的文明价值的第一个起点。吴新伟□吴新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