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春
据光绪《新续渭南县志》载,“渭景八胜”为湭水夜月、瑞泉瀑布、密畤晚霞、象山雨霁、渭水春涨、丰原秋眺、泰宁晨钟、风门堆雪。这八幅自然与人文交织的画卷,在渭南大地上已静静铺展400余年。明清文人南大吉、尚九迁、岳冠华等以诗笔点染,使八景从地理坐标升华为文化符号,凝聚着一方水土的灵魂记忆。当我们拂去地方志的书尘,这些景观显露出超越时空的生命力,它们不仅是自然造化的鬼斧神工,更是文明演进的鲜活注脚。它们如同一串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关中平原东部的大地上,将渭南的山水形胜与人文精神串联成一部气势恢宏的史诗。
八景溯源:山水人文的交响诗
湭水夜月:
流淌在血脉里的诗意
湭水夜月位居八景之首,清代诗人岳冠华笔下“一城襟带水,流月自涓涓”的意境,至今仍在渭南城中流淌。湭河自秦岭大峪岭奔涌而下,至老城西门“襟尤门”处水面骤阔,形成天然的镜台。夏秋之夜,月影落河,波光粼粼,古人常于石桥上凭栏赏月,操琴赋诗。如今此地为湭河公园,霓虹虽替了烛火,但“清光浮不定,寒气逼当前”的清冷月色,仍与唐时无异。
《渭南县志》载:“湭水绕城西,夏秋夜月,波光粼粼,如碎银铺地。”这条承载着千年文明的河流,不仅孕育了北刘、史家等新石器时代遗址,更见证了渭南从边塞重镇到文化名城的嬗变。明代诗人尚九迁漫步湭河桥头,见“月静水动光不湿”,遂赋诗曰:“津树徒高下,戍楼自古今。”如今的湭河公园,霓虹与明月交相辉映,古老的夜月胜景在现代都市中焕发新生。
瑞泉瀑布:
六姑泉畔的传奇
瑞泉瀑布的源头六姑泉,流传着秦宫六女逃匿至此、化泉济世的传说。明嘉靖年间,王阳明弟子南大吉在此建“湭西草堂”,讲学著述,培育出七位进士,使这里成为关中心学的传播高地。岳冠华诗云:“从来谈水月,取向此中寻。”如今的六姑泉,泉水依然清冽甘甜,每年农历三月三庙会,秦腔大戏、祈福法会与泉边垂柳相映成趣,延续着千年的民俗记忆。
密畤晚霞:
高台之上的文明守望
密畤晚霞承载着最厚重的历史误读与重构。《史记》载,秦穆公筑密畤台祭青帝,其址本在宝鸡,宋元时却被附会至渭南单家圪垯的高台。此台实为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遗址,登临可见“草色天连碧,岩光翠作堆”的晚霞胜景。而邻近的焚书台又叠加了秦始皇焚书的传说,使“秦台余烬”的意象在“青牛今已矣,紫气讶东来”的诗句中完成历史的多重隐喻。
象山雨霁:
卧象背上的生态密码
象山(大峪岭)形如卧象,夏秋两季多云多雨,雨后初晴时,满山苍碧,草木含翠。地方志载:“象山雨霁,岚气缭绕,如仙境然。”独特的地质构造与气候条件,使这里成为生物多样性的宝库。
渭水春涨:
大河奔涌的文明张力
渭河,这条孕育了华夏文明的母亲河,在渭南境内展现出雄浑的气势。《渭南县志》描述:“春初解冻,渭水暴涨,声如雷霆。”历史上,渭河漕运曾使渭南成为“三秦要道,八省通衢”。唐代诗人杜甫在《潼关吏》中写道:“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如今,渭河生态修复工程使河水清澈,两岸绿树成荫,重现白居易笔下“渭水绿溶溶”的胜景。
丰原秋眺:
塬上人家的丰收乐章
丰原,是这片黄土高原上的绿洲。深秋时节,塬上柿子红遍,核桃飘香,与远处的秦岭山脉构成一幅绚丽的画卷。南大吉在《丰原秋眺》中写道:“登临一骋目,万里尽秋光。”如今,丰原镇的传统庙会、丰原包子制作技艺,与秋眺胜景相互映衬,展现出浓郁的乡土风情。
泰宁晨钟:
回荡在历史深处的清音
泰宁宫曾是宋真宗为祭祀后土而建的皇家庙宇,宫内700公斤重的铁钟,声震十里。《渭南县志》载:“泰宁晨钟,声闻数里,清越悠扬。”明人郭文云诗云:“古柏苍苍渭水寒,层宫压尽万重山。”
道会司曾驻泰宁宫管理关中道教事务,后因交通不便迁往瑞泉观。
随着城市发展,泰宁宫虽已湮没,但晨钟余韵仍在渭南人的记忆中回响,成为文化传承的精神符号。
风门堆雪:
峡谷中的冰雪奇缘
风门,这个因湭河下切形成的峡谷,冬季寒风凛冽,积雪深厚。《渭南县志》描述:“风门堆雪,玉树银花,宛如玉雕世界。”独特的地形使这里成为渭南罕见的冰雪景观。尚九迁见此景,赋诗曰:“梅花一夜发,开槛素委垂。”
景以文传:诗词里的永恒渭南
“八景文化”的传播离不开地方志与诗词的加持。尚九迁、岳冠华等人的组诗,将瞬间风景凝固为永恒意象。岳冠华咏渭河春涨时,一句“行地三秦清自涌,通达万里逝何妨”,道尽渭水连接丝路的开放气质;而尚九迁写风门堆雪时,“痴云笼不散,夜月昼长明”的空灵,又赋予严冬以禅意。
这些诗词常超越单纯写景,承载着深沉的人文关怀。南宪仲《游瑞泉观》中“渚莲红寂寞,堤柳碧参差”,以草木兴亡暗喻书院毁于地震的悲凉;泰宁钟声在“有意堪入梦,无诗负此声”的咏叹里,升华为士大夫的精神自省。当自然景观被赋予人文内核,八景便成为渭南的文化基因图谱。
历史变迁:在时光长河中淬炼
渭河作为关中母亲河,其春涨奇观凝聚着自然伟力。发源于甘肃鸟鼠山的渭水,汇聚葫芦河、灞河等支流,春季冰融时“弥漫万古清”,形成“渔歌双棹远,野渡一舟横”的浩荡景象。这条滋养文明的河流也见证了人类活动的印记——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下邽县并入渭南,八景自此全聚渭河南岸,成为县域重组的文化地标。
时代变迁中,虽然部分景观式微,但另一些景观则在时代更迭中蜕变。湭水夜月从天然河道变为城市公园,风门堆雪因铁路桥获得新意象。最有生命力的是丰原秋眺——当“丰岁稔”的农耕喜悦淡去,漫山红叶又成为乡村旅游的资源,盘山公路与观景台重构着人与自然的关系。
湭河的下切作用,使东西两塬逐渐分离,形成今日的地貌格局。风门堆雪的形成,正是河流侵蚀与气候变化共同作用的结果。象山雨霁的独特气象,源于其特殊的地形与季风影响。这些自然过程,不仅塑造了渭南的山水形胜,更深刻影响了人类的生产生活。
时代价值:生态文明的新乐章
渭南八景的变迁史,是一部微缩的中国生态文明演进史。泰宁宫的铜钟虽熔作铁水,其声波却在地方志书页间永恒振荡;瑞泉六瀑虽枯竭,周侯渠的石痕仍昭示着可持续生存的古老智慧。今日石鼓山游人如织,南湖水光潋滟,这些新景承续着湭水夜月的诗意基因,更赋予“大美渭南”以当代注解。
山河有记忆,黄土刻年轮。当我们在象山顶观雨霁云开,于渭水畔听春潮拍岸,八景便不再是消逝的怀旧符号,而成为一把钥匙——它打开的是地理与人文交织的文明密码,开启的是生态共生的未来之门。
渭南八景,这部镌刻在山水间的文明史诗,历经千年风雨,依然焕发出勃勃生机。它们是自然造化的馈赠,是人文精神的结晶,更是渭南人民世代守护的精神家园。我们既要守护好这份珍贵的遗产,更要让渭南八景在现代社会中绽放新的光彩,续写属于渭南的辉煌篇章。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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