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舟

在西安读书时生了场病，出院时已是四月中旬。为了让我散散心，亲戚带陪护的母亲和我去了趟汉中西乡峡口镇著名的江塝茶园。茶园有什么好看？一路上，我听着车窗外的雨声打瞌睡，索然无味。

直到被母亲搡醒，我才发现到地方了。抬眼四处看，瞬时被雨后的江塝茶园所触动，一派草木欣欣、生机勃勃之景，似中原上小江南，满眼的婉约翠意，让我被病痛折磨的心柔软了起来。

站在洼底，环绕的绿向我徐徐涌来，像迎风飞舞的青丝绸，柔软绚丽，也像母亲的怀抱，温暖舒适。近处瞧，茶树丛圆润可爱，仿若外婆绣针下的绒叶，紧实小巧，又似鲜翠欲滴的西兰花，有几分诱人。

近晌午的天极明朗，蓝得纯粹，几丝云悠悠荡着，不时招惹着山围里的茶树们，将这绵延的绿牵连起来，和天空的蓝交融着，很是怡人。“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东坡说得大概就是如此景致。茶覆满山，山山浮黛，叫人不忍走进其间，生怕破坏了它。

但采茶的女人们就不一样了，她们与茶山早已合二为一，不管穿什么衣裳，行走在茶间都被染得青绿。采茶女的手极快，不等茶叶反应过来，便被掐了尖，还乐呵着摇头晃脑，等待下一波生长。这景象，像古老的无声电影，女人们在茶中起舞，而茶枝摇荡着作陪衬，继而散发丝丝缕缕的茶香，使观景人长久沉醉。采茶女们偶尔呼喊一两声，大概是和干活相关的事情，却像唱了句山歌，让人不住沉醉。

母亲和亲戚也跟着采茶去了，我随意在峁上走着，不时揪片嫩茶叶吃，口齿留香。江塝茶园的茶叫“大脚板茶”，属于绿茶的一种，因茶叶形状宽大而得名，茶味比寻常绿茶更醇厚幽香，色泽也更清丽。我站在忽然又落下的碎雨里，细细品着独特的茶香，赏着谷雨时节的茶园春色，心底的沉郁一扫而空，只觉得通体惬意。

快瞧，雨从那朵厚厚的云里倾泻，落到山上时减了力度，到茶园时更轻柔了，像羽毛挠痒般，让茶枝翠叶舒爽得摇头晃脑。谷雨前后的天气还有些凉，但这茶山却有暖意，许是绿带来的，也或许是远处的炊烟吹来的。山间略有些风，雨丝歪斜着，身后拖一层迷蒙的雾气。水雾半掩着明朗的茶绿，消解了一半的纯度，茶山便也朦朦胧胧的，升腾起莫名的绿烟，仿若天宫里的仙气，让这田园风光变得梦幻。

升起炊烟的远处忽然传来二胡声，声若骏马疾驰，音如箭在弦上。我不知哪来的精神，往梁上跑了一阵，踮起脚尖朝那边张望，其实什么也看不见，我却想象了一副主人摇头晃脑拉弦的景象。这雨这茶山、这雨声这二胡声，搅乱了我忧郁的心波，刹那间变得激昂。想起大一运动会学的腰鼓，也是这般节奏，激如雨点，荡如茶波，同学们腰上系着缠了红绳的红鼓，脚步随着鼓点起承转合，在绿草和蓝天里洋溢着青春及江湖的快意。彼时恰如此时，只是主角换成了随风雨摇摆的茶，红绸是那山梁密密的翠柏，鼓点是炊烟下的二胡弦声，虽不在一处，却遥遥相合，共舞着“雨落茶园”的豪壮诗乐——

西乡江塝雨落山，午子翠柏舞茶欢。

倏闻弦上炊烟急，原上飞鸟胜江南。

见雨实在不停，我们便下了山。袋子里一小半是自采的茶，一多半是主人家所售。回镇上吃饭时，亲戚定要我们尝尝新采的茶，谓之“粗口茶”，但甘洌。没有专门的茶具，便用敞口的长柱玻璃杯，将开水灌入，再落进去一小撮新茶，起先平平无奇，几秒后茶尖倒浮在水上，像铃兰花轻轻浮动。而由杯壁往下看去，茶的绿意蔓进深处，仿佛倒置的茶山雨天，美极了。

“茶味怎么样？”母亲问我。

“嗯，好茶六十载，美味带回家。”我恢复了往日的开朗。

久雨终歇，山翠流光。江塝茶园用一场动静相宜的雨后春曲，彻底治愈了我；亦用一片浮沉生香的雨中茶叶，让我顿悟“茶中日月长”的道理。人生如茶，纵风雨相随，总有霁月光风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