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笛

上午，从苏黎世乘车前往少女峰，一路上随处停车观光，到了因特拉肯小镇已是傍晚。匆匆赶到车站，乘火车前往少女峰腹地的文根小镇。

文根是离少女峰最近的小镇，坐落在少女峰的山坳里。到了文根车站，大约晚上九点钟，天已经很黑。办理了酒店入住，约着同行的朋友去逛小镇。小镇不大，一条主街，百十米长，商铺分列主街两旁。淳朴的老屋多以木板制造，古朴自然，随山势错落有致，宁静美丽。刚刚落了雪，眼到之处一脉的白。脚踏在雪上的“吱吱”响声，使静寂的夜空显得尤为宁静。远处或白或黑，大都是黛青的朦胧。没有人影，极少灯光，寒凉顺着衣领灌进前胸后背，和在山下的温度天悬地隔，悻悻然顿觉无趣，便都回宾馆休息。

次日早起，走到户外，阴晴相间，寒风凛冽，空气清新。小镇静谧安详，走在雪地木屋街道，从小镇向下俯瞰，断崖下的山谷仿佛童话世界，星星点点的木屋散落山间，白雪皑皑，炊烟袅袅。瑞士的小镇个个如诗如画，文根也不例外，四周群山环绕，白雪与冰河相映生辉，蓝天与山脊倾情拥抱，油画般的美景深印脑海，令人难忘。像所有的欧洲小镇，镇再小都有教堂，教堂是小镇的精神家园。文根的教堂不大，很精美。小镇貌似拙朴的中世纪木屋，已成为隐藏雪峰间的精美酒店和富豪们的隐居圣地。抬头仰望，带来极大惊喜，少女峰俊俏挺拔，秀丽的山峰分外迷人，一袭白衣，仿若一位恬静、温婉、圣洁的天使，轮廓分明地耸立在蓝天之中，清晰地显露着清纯的芳容。

少女峰本就不是阿尔卑斯山脉的最高峰，它的高度既不能与阿尔卑斯山脉的最高峰勃朗峰相比，也屈就在马特洪峰、杜富尔峰、多姆峰、魏斯峰之下，但它却是阿尔卑斯山脉最为有名的山峰，是世界各地游客争相一睹风采的地方。

继续从文根站乘火车，经克莱纳谢德格站到少女峰站，半个小时的车程。与从因特拉肯乘坐的火车一样，依然是高山齿轨火车。受陡峭险峻的地质环境所限，列车只有三节车厢。少女峰齿轨铁路不同于普通的铁路，是有着三条铁轨的窄轨轨道，在一米宽轨距的窄轨间，多了一条齿轮轨道，通过与机车引擎连接的齿轮咬合轨道中央的齿轨，防止因冰雪阻隔而滑轨，保证火车安全攀爬雪山的艰难驱动。少女峰火车站，迄今已有百余年历史，是目前全欧洲海拔最高的火车站，享有“欧洲之巅”的美誉。在一百多年的岁月中，它一直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火车站，雄立在欧洲屋脊的阿尔卑斯山脉。直到2006年7月1日，海拔3600米的拉萨火车站建成运营后，它的百年骄傲就只能屈居第二了。

这段铁路工程的设计建造者是瑞士铁道工程师阿道尔·古耶·泽勒，他是著名的铁道工程师，也是瑞士铁路的先驱者之一。这条齿轨铁路修筑始于1896年，施工工期长达16年。铁路处于高海拔地区，恶劣的地质与气候条件、陡峭的花岗岩山体，以及当时尚不发达的施工技术，尤其是四分之三左右的隧道是在艾格尔峰腹地亿万年冰河河床下的岩壁内挖掘施工，岩石异常坚硬，全靠人工一锤锤凿出——这样险恶的工作条件，即便是放到今天，施工之艰难也是难以想象。

也是机缘巧合，1894年的一天，这位开世界先河的阿道尔先生，在接任父亲留下的纺织业生意不久，与朋友到少女峰游览，时年55岁的他突发灵感，决定修建少女峰铁路。在获得联邦议会通过后，他开始了准备工作。为了筹措建设少女峰铁路的资金，资助工程正常进行，他创立了瑞士私人银行吉尔泽勒银行，以保证有着通畅的融资渠道。这家银行始终保持着良好的运营，直到110年后的2004年，被汇丰银行全资收购。1899年，享年59岁的阿道尔心脏病发作，在苏黎世去世。阿道尔去世后，少女峰铁路的建设工程由他的继任者接着建造，终于在1912年，用隧道及齿轨铁路连接的少女峰铁路工程建设完成，投入正常运行。

少女峰铁路工程的完工，创造了当时世界铁路工程的奇迹，创建了多个世界之“最”：少女峰车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火车站、齿轨铁路是世界海拔最高的铁路工程、是世界地质条件和施工条件最恶劣的铁路工程、是世界运行路线最陡峭的山地铁路等等。

人类对山巅的敬畏是永恒而神圣的感情，能够近距离地亲近它，是内心一种强烈的渴望。攀登并不仅仅是征服，而是敬畏中的崇敬，陶醉中的抒怀。曾经有多少名人因少女峰险峻，面对奇丽的山峰望而却步。在欧洲文学景观中，少女峰拥有一席之地，歌德、拜伦、雪莱等诗人都因路途险峻而无缘登临，情之所系，只能留下望之弥高的仰望诗篇。那时，人们观赏少女峰大多止于因特拉肯，与少女峰那或云蒸霞蔚或云纱半掩的温婉景象遥遥相望。英国诗人拜伦来到少女峰脚下的因特拉肯，凝望着峰峦叠嶂的云端之境感叹道：“这真是一个仙境。”年轻的朱自清当年来到因特拉肯，望着俊俏袅娜的少女峰这样说：“起初以为有些好风景而已；到了那里，才知无处不是好风景。”他们一定都因为没能走近少女峰，没能在那圣洁的峰巅抒发柔情而满怀遗憾。

正是因为阿道尔·古耶·泽勒建造的齿轨铁路的通车，才使得曾经高不可攀的少女峰，让每一个爱着它的人都能够亲切可感，缱绻旖旎。

齿轨列车带着齿轨咬合钢铁的摩擦声，直接深入隧道，不疾不徐地穿行在亿万年历史沉积的冰川岩壁中，幽闭与黑暗瞬间冲进车厢，成为这段7公里长的隧道中的真情陪伴。这条花岗岩内的冰山隧道虽然只有短短的7公里之余，坡度却达到25％，这意味着每前进10米就要攀高1米，可想而知，火车在这样的峭壁中的攀爬该是何其不易。列车在海拔2865米的艾格尔旺德站和3160米的艾思美站有5分钟的短暂停留，可以下车体验幽闭、狭窄又光明的荒凉，可以细致观览裸露的古老岩壁，可以触摸百余年前开凿掘进的艰辛。幽暗、冰碛、游客、岩壁、寒气，荡漾又凝固，光明又幽闭。站在粗粝坚硬的石壁前，想象着亿万年前的这里，本该是一片波涛涌动的汪洋大海，如今却成为倾斜褶皱的山川峭壁。如今我们泅过历史的沧桑，登上地球拱起的一段脊梁，就好像穿行于时光隧道中，亿万年的时光也只是转瞬之间。

齿轨火车的终点是少女峰站，坐落于海拔3454米处。下车出站，穿过一扇蓝色旋转门，走过一段蓝色阶梯，一路向前，便来到闻名遐迩的冰宫。冰宫创建于20世纪30年代，处于阿莱奇冰川下30米处的冰层中，用冰镐和冰锯小心翼翼地抠凿而成。冰宫岩洞覆盖面积有千余平方米，拥有许多小岩洞和通道，曲径通幽。头顶的冰川圆拱、身边的晶莹冰壁洁净无瑕，通透如玉，泛着幽幽淡淡的蓝光，人行其间，好似行走在神秘奇妙的蓝洞。走进一个稍大的空间，如同进入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熊、鹰、企鹅等动物冰雕活灵活现，晶莹剔透，闪烁着蓝色的微光，默默地诉说着亿万年的冰川历史。

乘上电梯，感到心往下坠，这大约是海拔最高的地方、速度最快的升降机。站在斯芬克斯这座欧洲最高的观景台上，感受着3571米的海拔带来的心悸，体验着寒风吹透衣衫的寒凉。尽管周边弥漫着轻微雾气，但挡不住清新的冰雪世界映入眼帘，满眼澎湃着柔软冰洁的雪峰雪野。而那山间漂浮的云雾，仿佛别有一种气度，让人平添几分神闲气定，几分心境开朗。在这里，可以360度观赏阿尔卑斯山脉的雪域群峰，举目远眺，数十座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原雪峰威武雄壮，千里纵横，万里苍茫，一眼尽收。

少女峰所处的伯尔尼高地高高隆起，艾格峰、僧侣峰、少女峰三座高峰构成阿尔卑斯高地北部最为璀璨的明珠，连成一片壮丽的冰雪世界。眼前，欧洲最大的阿莱奇冰川苍茫可见。这条欧洲最长的冰川，绵延171平方公里，主体部分长24公里，宽1.6公里，冰层厚度达九百多米。铺满厚厚白雪的河床，像一条凝冻堆砌的银白巨浪，在起伏的雪峰簇拥下，从艾格峰和僧侣峰的深处磅礴而出，涌向远在天际的罗纳河谷地，气吞山河，蔚为壮观。

然而，不可遏制的全球气候变暖，使得壮丽的阿莱奇冰川每年都在缓慢消融。2016年8月，阿莱奇冰川管理中心负责人马里奥·盖尔钦说过一句让世界震惊的话：参照过去20年阿尔卑斯山区的气候变化条件推算，未来阿莱奇冰川的消失速度会越来越快，预计21世纪末该冰川将消失。这确实是让人悲伤的预言，对大自然毫无节制地掠夺、挥霍和摧毁的人类，最终大约也只能是在冰川消融后的海洋里苟延残喘。

我站在阿尔卑斯山间的欧洲之巅，在冰雪世界里观赏着雪峰冰川，全然不顾冰雪与寒冷，绕着斯芬克斯观景台一圈圈地行走，迟迟舍不得离开。无论是填满眼瞳的雪天一体，还是偶尔露出的一块峭岩，无论是峻峭伟岸的座座山峰，还是雪野茫茫的一望无边，我陶醉于冰雪的每一条曲线，我迷恋着岩石的每一寸肌理，这少女就这样与世无争地、静静地卧在那里，神思却飘向了天宇海滨那样辽远。作为亿万年的坚守静卧，作为亿万年与冰雪的苦恋，从不曾想过获得，从不曾想过逃逸，只是默默地守候在这个白色的世界，用一种执着的梦幻，俯视地老天荒，笑看花开花谢。

一阵大风刮来，吹起漫天雪花，吹得人摇摇摆摆，眼前瞬间被扬起的雪花迷住，曾经隐隐可见的雪域高峰，都模糊在一片漫天搅动的雪雾中。本还等待着昏暗的苍天丽日晴空，想在蓝天白云下一睹少女峰更为靓丽的芳容，不承想被这阵昏天暗地的山风搅得慌张退去，躲进火车站旁的咖啡厅。

咖啡陪伴下，在室内等了大约四五十分钟，风依然没有歇脚的迹象，从窗户望去，依然是风雪弥漫，漫天皆白，人不免有些焦虑。导游说，登少女峰真的很需要运气，因为全年之中能赶上峰顶好的天气不是易事。山里气候变化大，我们此行还算有幸，虽然没有晴空丽日，但总还能清楚地看到阿尔卑斯山脉的美丽山峰，曾有游客登少女峰几次，都不曾等到蓝天白云给予的宠幸。

赶火车的紧迫，让我们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乘着齿轨小火车蜿蜒下山，少女峰渐行渐远……挥不去的少女峰情愫，解不开的冰雪心结。

别了，少女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