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是小姑娘，趴在案板边，看母亲抡一根棒槌在一堆蒸熟的土豆上用力击打。那时候，母亲头发乌黑，双臂年轻有力。粗粗壮壮的原木棒槌，被她挥舞得像一团白光，看得我眼花缭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土豆们已经从泥变成了胶状，母亲却仍在不知疲倦地一下一下击打着。我肚子早已咕咕作响，心里有些埋怨母亲，都已经好了嘛，怎么还要打？母亲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笑吟吟地说，打的时间越长，糍粑才越筋道、越好吃。再等一会儿吧，小馋猫！
　　我从来不知道，做一顿饭竟然需要耗费这么大的力气和这么久的时间。又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才轻轻说了声“好了”，然后赶紧坐在灶台边休息。我把粘在糍粑里的棒槌往出拿，却怎么也抽不动。这些糍粑经过无数次的击打，已经有了非常强大的粘性和弹力，我想象着它们被吃在嘴里的感觉，不觉流下了口水。
　　母亲让我捣了蒜泥，再用冒着青烟的滚油浇在蒜泥上，那股香气直冲鼻子。里面再放上辣椒油和醋，上面撒上葱花，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母亲从案板上夹起一些糍粑盛到碗里，然后浇上调制好的料汁，送到我面前说：快吃吧！
　　我接过碗，狼吞虎咽起来，糍粑嚼在嘴里有一股很特别的质感，粘滑而又有韧性，在各种调料的相伴之下送入喉咙，有一种清爽绵长的香味。我贪婪地吃着，母亲仍然笑吟吟地看着我。二十年后的现在，每当看着女儿吃饭的时候，我就想起母亲的目光。那时候她经过了艰苦的劳动，还饿着肚子，可是看着我吃，她却好像已经吃过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不久后，我就离开了家，从此与母亲聚少离多。那一次，好像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吃到母亲做的土豆糍粑。也曾经有几次，回家时想央求母亲再做一次，可是看到母亲花白的发，看到她已经老去的虚弱无力的臂膀，到嘴边的话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糍粑的美味，在味蕾的记忆里定格下来。
　　那天听说永兴坊有土豆糍粑，正是母亲家乡的小吃，兴冲冲带了女儿去，吃完之后，却是一腔惆怅。超市里也有卖的土豆糍粑，不论色相与味道，都与母亲的糍粑大相径庭。终于明白，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食物，能像母亲做的那样美味；也再没有一个人，能像母亲那样毫无保留地爱你。□王海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