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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文化 > 文学 绝交也相知
2015-07-13 08:40:58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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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七百多年前,曹魏景元四年,忽一日消息传开,说京都洛阳东市又要杀人了,“竹林”大名士嵇康嵇叔夜正是死刑犯之一。行刑之日,执行公务的、被指定来接受儆示的、自发来看热闹的、送行告别的、呼吁请愿的,人山人海,刑场被围得水泄不通。但看披发带枷的嵇先生却显得神情自若,毫无惧色。伟岸的身躯如岩岩孤松,任长风袭面,乱云飞渡。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哥哥嵇喜要过那只伴随了自己多年的古琴,坐在高台上弹奏起来。凄楚之音,弥漫天地。曲终,像是自叹又像是告诉在场的人们:这支曲子,袁孝尼曾想学习,我总是不肯传授,唉,《广陵散》于今绝矣!言毕,从容就戮,似玉山之崩倒。
  除了抱憾于广陵绝响,嵇康这位性情中人真的就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毫无牵挂吗?不是。他虽然父母已逝,但膝下却有弱儿幼女。所幸者,尽管世道险恶,人情多变,但心中尚有一位自信可以托孤的朋友。因而,近距离的人们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望日索琴之前,嵇康曾告慰他十岁的儿子:“巨源在,汝不孤矣。”
  巨源即山涛,字巨源。史书上说他“少有器量,介然不群。性好《庄》《老》,每隐身自晦。与嵇康、吕安善,后遇阮籍,便为竹林之交,著忘言之契。”
  身处魏晋易代的乱世,八表皆昏,士多杀身,竹林诸贤愤世嫉俗,精神苦闷,于是狂放不仕,酣饮谈玄。到司马氏代魏已成定局而依旧排斥异己迫害名士时,不愿再做无谓牺牲的阮籍、山涛便先后低头就范,归顺了司马氏集团。景元二年,山涛曾推荐嵇康接替他任吏部郎。为此,嵇康写过名垂千载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对官场的虚伪繁缛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明确宣布自己“越名教而任自然”,“非汤武而薄周孔”,告知对方:断难从命。
  一个死不与权势合作的凛然之士,却在临诛之前把孤儿托付给一位自己曾公开表示与之绝交的达官显宦,这很有些蹊跷,需要以足够的耐心来解读。
  从“前年”得知山涛推荐自己出仕到写信与之“绝交”,期间相隔一两年之久,从牵连入狱到走上刑场,也经历了许多不眠的日日夜夜。可以断定,关于出处仕隐,苦乐生死的话题,曾无数次在嵇康心头盘旋;三十多年短暂一生的悲欢际遇,前尘后事,也反反复复在其眼前翻卷。所以,无论是洋洋洒洒的绝交信,还是只有七个字的托孤词,都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轻举,或者忽发奇想的梦话——
  巨源啊,就算是忘了你我曾经引为知己的往事,也不至于忽然变得完全像个陌路人吧,你不想想,我怎么可能应邀去做司马氏的官呢?
  你也许想的是,天下大势非人力可以逆转,何不接受现实而出仕,未必不能在艰难中尽一己之能做点有益的事吧?
  我也并不一概反对做官。孔子是积极入世的,就是主张避世异俗的老、庄,也都曾经身居贱职。智者东方朔避世入宫廷,充当了汉武座前的一介弄臣……我不会糊涂到简单地非议这些意在济世救人的圣哲贤明。关键是,他们的所作所为有个共同的前提:循性而动,各遂其志。可你知道,我这人生性懒散,十日半月懒得洗脸,小便告急也忍着不想起床。又率性随便,受不得约束,身上虱多发痒就想不停地去抓,怎么衣冠楚楚恭敬如仪地去拜揖上司?最不堪者,权贵们志在篡夺却打起汤武革命、圣贤礼教的旗子,我偏反其道而行之,越名教而任自然,非汤武而薄周孔。如此刚肠疾恶,遇事忍不住直言,如何能为当道所容!若不自知而误入官场那是灯蛾扑火,若朋友举荐,不是等于推我入沟壑吗?
  你知道,阮籍的修养比我强得多,发言玄远,不论人非,遇难题每以佯醉遮避,但礼法之士依然视之若仇。阮籍如此,何况我!其实,我对自己的性情也极不满意,并不希望后代也像我一样,更不会强求朋友陪自己一条道走到黑。无奈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在我确是无可救药。所以想来想去,我还是固守陋巷,任性苟全,虽系穷途末路也只好如此了。
  人之相知,贵在识性,因性而助之。徐母被执,徐庶无奈进了曹营,作为好友的诸葛亮并不阻止,他知道徐有徐的苦衷,君子不可强人所难。我说,这才是真正的相知相契,也才是真正的通达态度,谅巨源你也不会不同意吧?
  也许,荐我入朝主要并非足下的主意而是上边的意图,那么朋友,为着你好交差,也为避免以后再有谁来纠缠,我想最好的办法是由本人写封信公开自己的态度,与君“绝交”……
  想来,以巨源之才情那封绝交信他会读得很懂的。我下笔当然不如官样文章那么中规中矩,温良恭谨,可他应该感觉得出我是在和他交心,该不会对我的嬉笑怒骂耿耿于怀吧?我有感于时势,指柔桑而骂鬼木(“槐”),并不是针对他个人。明澈的“桑”,不至于在“槐”恼羞成怒时火上浇油吧……
  讯问已领教过多次,并没有听到山涛为了划清界限而揭发我的什么罪行,也无迹象表明是他把绝交信作为罪证去告密才导致我之入狱。既陷囹圄,命悬一线,山涛也不曾像奸佞小人落井下石。看来巨源虽入官场却并没有脱胎换骨,他还是“有所不为”的……
  嵇某一死,无所怨悔。只是老天无情,灾祸接踵,新失母兄,已经叫人痛切,幼弱的儿女又将面临失父的厄运……巨源与我同命,幼年丧父,家境贫寒,深知小儿女孤露无凭的凄惨。也许,他会不忘旧情而牵念着夭死之友的遗孤吧?公事不损私交,真情未必明言,他会的,一定会的……
  不难想象,嵇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留给小儿的那句嘱咐必然在山涛的心底掀起巨澜——
  好个“巨源在,汝不孤矣”!本该由我说给小侄子的话竟未经商量从你口里道出,人闻惊诧莫名,我闻热泪泫然。世上毕竟还有知我信我者!单凭这句话,老弟你就放心上路吧,他年大限来临,我也可以瞑目了。
  世风所及,人多称赞隐逸而厌说出仕。嵇康一封长信,使许多人误认为他与我从此恩断义绝(此信或许还要长久地被误读下去吧),谁能想到他会把信任的目光投向一个竹林的“叛徒”呢!生逢荆天棘地的黑暗时代,只要是良知不曾灭尽的人,无论你做官还是为民,也无论你像阮籍、刘伶那样佯狂痴醉,放浪形骸,还是如我山涛面面俱到,强作和悦,其心都如黄连一般。叔夜呢,任性肆志无法与恶劣的现实妥协,但又不能学孙登那样的真隐士高息山林,他的心也同样苦不堪言。大家都在无奈地上演着各式各样的人格悲剧,心与心怎么就不能超越朝野的壕堑架起一道友谊的虹桥呢……
  三
  晋太康二年,将届而立的嵇绍经山涛推引进京做了秘书丞,此时距其父嵇康被害整整十八个秋冬。
  十八年,流光已把洛阳东市嵇公受戮处的血迹冲洗得无踪无影,浮云已回想不起广陵散那绝妙的旋律,亲见过嵇康喋血一幕的人们,已没有谁还记得他那七个字的临终遗言。
  但山涛记着。
  其时,山涛是右仆射(丞相)兼掌吏部,而嵇绍则是一介寒士。受乃父身份影响,“选官不敢举”,连嵇绍自己都心存疑虑要向山伯伯咨询。
  山涛回答:“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是的,“思之久矣”!他用十八年的铭记和牵挂,关护与筹谋,落实了一个深埋心底的承诺。
  十八年前,广陵散从嵇康手上消失,十八年后,一支同样动人的“高山流水”由山涛倾情弹响。此曲飘向远处,嵇康坟茔的草木变得四季常青;飘到一千七百多年后,我心中的琴弦起而和鸣:“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冯日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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