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一过，迷瞪了一冬的河刘突然醒来了。
　　桃树笑得脸通红，梨树给满身抹了粉，麦苗撒了欢地疯长，树芽芽纷纷探出头来，睡了一冬，花花草草卯足了劲五马六道地涂抹着河刘。
　　河刘的人也开始闹腾起来了，想掐谁的头就掐，想斩谁的根就斩，想砍谁的腰就砍，想掀谁的房就掀，麻雀还莫出世的娃被油煎了，用夹子给老鼠动刑，一锨把蚯蚓弄成几节了，蚂蚁没招惹谁，军训时人一脚踩下去，十几条命就没了，还有几个少胳膊断腿的残废。河刘这片地，没有谁规定只能人活，河刘的人自封自己就是皇上，让谁死就得死，伤天害理呀！
　　河刘人不知道，一句话、一投手、一迈步，改变了多少命运，就因脚后跟踩重了一点点，掉进坑里的毛毛虫转悠了一胡尚也没走出来；一泡尿灌进墙根的洞里，老鼠一家子就被淹死了，却把一粒本来快渴死了的槐树种子埋进了土里，后来长成大树；两条狗正在谈情说爱，人一砖头扔过去，坏了狗的好事，让狗孤寡一生。
　　人在左右活物们的命运，就如同人的命运也被左右，没有谁清楚谁才是河刘真正的主人。
　　黑娃一砖头坏了黑子的好事，黑娃得意洋洋地走了，黑子盯着黑娃的背影狠了两时辰。这以后，黑子见黑娃就咬，黑娃见黑子就用砖砸。黑子头被砸流血，腿一度也折了；黑娃的脚就没好过，不是被正面袭击就是被后面偷袭。到后来，黑娃和黑子都累了，但黑娃远远看见黑子就腿打颤，时常提根棍顺墙跟溜，黑子朝黑娃汪汪两声，大摇大摆在河刘的街道显摆。黑娃到死都后悔那一砖头，耽搁了多少事不说，多少年叫黑子欺负，最后连狗都不如。
　　在河刘，活物有黑子这本事的不多，大多属于低级地和人对抗。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因人的陷阱老鼠断了半条尾巴，就没日没夜把人的东西往自己小家搬，搬不动的咬坏。人给老鼠投毒，老鼠给人锅里投老鼠屎；人堵老鼠窝，老鼠就给人挖墙角；人黑来干好事时，老鼠就在头顶屋梁上学，撒了欢地学，人累了想睡了，老鼠还在学，简直是和人比哩；有些身体残疾的看见人撒欢，气不过，直接从梁上给人脸上撒尿，还叽叽喳喳骂人“不要脸”。
　　那年夏天的傍晚，东头铁蛋用筷子做的夹子捉蝎子，一只蝎子正在破瓦窑顶乘凉，铁蛋的手电光一晃，蝎子赶紧逃跑，铁蛋赶紧撵，就在夹住蝎子的一刹那，铁蛋一脚滑下去掉进瓦窑，残废了，曾经追到过无数蝎子的双脚动弹不了了。几年后，怀着对那只黑蝎子深深的仇恨，铁蛋死了。至今无法确定的是，那只要了一条人命的蝎子，是否有过愧疚？但可以确定的是，没听说河刘的人对捉住的野兔、扑杀的马牛、屠宰的猪羊、打折了腿的狗、砍断的树木、划得遍体鳞伤的土地，有过愧疚，或者感恩之心。
　　在河刘那些柔弱的生命眼里，人就是他们的上帝，谁愿意或者敢于和能主宰自己的神对抗？所以只要河刘的人不张狂，树在伸展，麻雀在村口电线上开会，狗躺在墙根无所事事，猪在圈里自言自语，鸡飞上屋顶散步，人在田地劳作，大家要忙的事都很多，各忙各的，相安无事，都在河刘的春天叽叽喳喳，都在这里生老病死、吃喝拉撒。
　　□刘公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