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纯
   搬到水井湾之前，母亲依着风俗特地去池河镇请她娘家一位会算命的兄长帮我看吉日，顺带也给我卜了一卦。回来之后，特别神秘地叮嘱我，要我防着隔壁邻居。
　　过了些日子，一位家姐来串门，闲聊之际又说起我的邻居。家姐说，她刚上楼碰到曾住河对岸的老钟，老钟说就住我隔壁。这个老钟早些年也不知是因为倒卖文物还是因为偷盗，总之被关了好几年，现在刚放出来不久。我听了家姐的话心里直打鼓，心想着，那算命的人还真有点道行呢！只是这一栋楼都是保障房住户，谁住谁隔壁当然不是我们可以做主的。若是真摊上不善的邻居，大不了关门闭户，小心防备着就是了。
　　“那就是社会上一混混，搭讪不得！总之，你跟他少说话。”家姐依然不放心，临走，叮咛了一遍又一遍。
　　老钟看起来五十来岁，又听人说有六十多了，因为总爱穿得花里胡哨，令人实在难以猜测他的真实年纪。听楼下的老太太说，老钟女儿上初中的时候媳妇跟人跑了，老钟不务正业整天跟社会上一帮闲人瞎混，最后不知怎么就被公安局抓了。他被抓走的时候，女儿才十五岁，后来跟人去了北京。如今，他女儿基本不怎么回来，虽然老是听老钟夸自己女儿在北京找了份好工作，但大家谁也没见着他女儿，所以也不太相信他的话。有几次上楼碰巧遇到老钟，他非常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呢，心里有母亲和姐姐告诫的话垫底，无论如何对他都没法热情。最多咧咧嘴、点点头，就算礼貌过了。
　　老钟在这里住下之后，大概仍旧靠倒腾“古董”谋生，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保障房隔音效果不好，每到夜半都能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早上上班之前，也能听到他关门下楼的声音。每隔十天半月，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来找他，搬出些碟子、盘子、罐子什么的讨论上半天。
　　有一次我下班回来正要进屋，他突然打开门，说要请我看一样东西。我执意站在他门外不肯进去，他便从客厅的柜子上拿出一个胭脂盒子大小的摆件来给我看。这物件我认不出是什么，但墨绿的颜色配着暗纹的勾花很是精致。“你能猜到我这东西值多少钱不？三万块，少一分我都不卖的！”我笑笑，说：“我不懂，看不出来。”要转身回屋，他却拦住我，迅速从桌子上拿出一个一尺多高的根雕笔架给我看，说是前些天才从村子里淘回来的。这个根雕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造型，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还给他，等着他继续吹牛。他却不吭声了，兀自拿着笔架左看右看，然后笑着跟我说：“这是文人用的笔架，人家给我一千多块我都没卖。你是有文化的人，要不这个给你吧，我一分钱都不会要你的。”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连忙谢绝，生怕他再有别的话出来，也不顾他在后面“喂”，就飞也似地逃回自己屋里。
　　这年春节的时候，老钟真盼回了他的女儿。秀秀气气的一个女子，完全没有老钟身上的痞子气。
　　老钟破天荒地一连几天都呆在屋里，给女儿买菜做饭。有天我们碰巧都下楼，他兴奋地跟我唠叨，说女儿现在变得真懂事，回家了对他嘘寒问暖，还给他从北京带回来很多好吃的。又说起以前媳妇走了的事，女儿和他是如何相依为命、女儿又是多么的淘气。说着说着，眼睛竟湿润了。
　　被爱盈满的情怀总是动人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感觉到了老钟平日里的孤单。那天，我也破天荒地没有对他冷冰冰，微笑而耐心地听他闲话家常，一直陪他走到小区路口才分手。
　　等我从外面回屋，女儿说，隔壁的钟伯伯送来半只北京烤鸭。她不要，钟伯伯说“远亲不如近邻”，一定要她收下。我端着装了烤鸭的盘子在门口犹豫了好一阵子，到底不好意思负了人家的心意。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下午，各家窗户里都飘出香味。可我和女儿却为一屋子的水急得手忙脚乱。厨房的下水道堵了一个多小时，我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没有疏通，倒弄得一身狼狈，满屋狼藉。那个时间点，刚好是家家户户团聚的时刻，我和女儿轮换着打了近十个电话也没有找到修下水管道的师傅。
　　没办法，我将屋内积聚的水一点点扫起来，端到楼下去倒。一边忙碌一边吩咐女儿把客厅的门敞开，以便屋里空气流通。老钟和女儿许是要下楼，打开门看到我家的情形很是吃惊，他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和裤腿就进来帮我。“你也真是，屋里弄成这样子也不知道叫我？我们是邻居，人家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这哪是你们女人家干得了的活儿……”他一边卸开阀门检查，一边埋怨。
　　有了人帮忙，女儿说不出的兴奋。而我呢，却始终惴惴不安，因为歉疚，也因为难为情。当然，那天的节日晚餐，我和女儿是在老钟家吃的——这是做了邻居以来，我第一次走进老钟的家，第一次畅快接受了邻居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