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亚春·
　　今年春节回老家过年，发现婆婆的话语少了许多。临别时，婆婆拿出给我儿子做的三双布鞋，里面铺着绣有“幸福”、“平安”字样的鞋垫，给我预备的一瓶蜂蜜、一包柿饼、一包晒好的葫芦条，还有各种豆子装了满满一大包。我边整理边道谢，婆婆只应声没抬头，我这才发现她的鬓角斑白，泪水在腿上湿了一大片，一向爱说话的婆婆突然话少了，这对我触动很大，婆婆老了。
　　我的舅舅家和婆婆家是同村，当年媒人介绍时就说这家人是大户人家，为人正直，尤其是婆媳关系处得特别好。我当时对婆婆的想象完全来自电影中地主婆，头戴绒面绣花帽，抽着大烟锅的小脚老太太。见面后完全不一样，慈眉善目、一脸厚道相，不是小脚却是个话唠，夸我模样好，说是知根知底见面就投缘，还说起了母亲和舅舅小时候的事。
　　结婚后，才知道婆家真是大户人家，家风确实严。老公家原来十八口人一起生活，男人们下地干活，女人们就在家纺线、做饭。吃饭时男人们都在正屋，女人们来回端饭，等男人们吃完她们才将盘子端回在厨房吃饭，直到现在依然如此。每次公公从外面回来，进院子前总是先咳嗽一声，女人们的说笑声戛然而止，倒水的、拿毛巾的，一个个准备着亲爹洗手。这时候只有婆婆的唠叨声，才能缓和紧张的气氛。老公家里姊妹七个，大哥年长，孩子和小姑子差不了几岁，但是各个待人接物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婆婆最爱说的是和她婆婆之间的事，老公家几代地主，他太爷爷时就和婆婆家是世交。婆婆在娘家从不干活，嫁到婆家啥都不会，又遇到文化大革命抄家、斗地主，家境渐渐败落。家大人口多她就开始和她婆婆学着晒粮磨面、缝补衣服，农业社干活吃不饱，她婆婆就偷偷给她装几个高粱馍充饥。她婆婆入土时，她哭晕好几次。有了深厚的婆媳关系后，她对我和嫂子就特别亲，像女儿一样看待。
　　婆婆是老三届的高中生，她说小时候她父亲就让她好好念书，要门当户对地嫁到公公家。婆婆时常叹息书白念了，嫁过来就整天忙着操持家务、生孩子。白天做家务，晚上就在煤油灯下纳鞋底，苦难的生活使婆婆养成了和衣而卧的习惯。她说她那时最
　　大的快乐就是晚上摸着炕上七个孩子毛茸茸的头，念叨着他们赶快长大。直到现在她还是爱孩子，尽管老公已经四十岁了，但在婆婆眼里，他依然是个孩子，每次回家迟了，婆婆总是坐卧不宁，一遍遍探寻、观望，不停地念叨。每次出门，婆婆总是一溜小跑给他开大门，递衣服，千叮咛万嘱咐……不仅如此她还是个热心肠，有叫花子来村里要饭，她看见不光管人家吃饱，走时还给人家带上许多路上吃的。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积德行善、多子多福。
　　公公每次出门赶集，头一天婆婆总是边唠叨边准备东西，把公公的鞋擦得亮亮的，包里装好钥匙和手绢。她对我们说她订的是娃娃亲，虽然公公脾气不好，但对她好，年轻时的针针线线别的妯娌没有，她从没缺过，没了不用吭声，公公赶集回来准买好压在炕席底下。得了胃病后，公公也总是把药早早预备好。我能感觉到她很容易满足，唠叨的全是幸福。三年前公公病重，儿女们断断续续轮流伺候，她却始终陪伴。人瘦得失了形，却坚持每天给公公唠叨他们年轻时的事，说病好后一块去看孙子，公公昏迷后，她含着眼泪还唠叨着，她说你爸爱听我唠叨，她要唤醒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的亲人。公公走后，婆婆的话语少了许多，我们怕她憋出病，故意说想听她唠叨年轻时的事，她挥挥手说：“不说了，过去的事了。”
　　前些天我把婆婆接来一块生活，她依旧是不太说话。因为我上班忙，孩子又上学，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只注意给她买营养品和衣服，忽略了陪她聊天。直到周末一天早上看到小姑子打电话来，婆婆拿着电话大声回应着，中午又接了嫂子一个电话，就好像几天都没说话了，整个一天脸上荡满了快乐的笑容。我这才意识到婆婆话少了是太孤独了，就拿出家里的老式相框让她讲里面的故事，一张张发黄的照片里有抹不去的公公婆婆的青春、爱情和亲情，抹不去的老公儿时的笑声、哭声和嬉戏声，她边看照片边唠叨，一会儿情绪波动，一会儿又幸福地享受。
　　就这样，我已经习惯了在婆婆的唠叨声中感受那无形的母爱，感受那无比温暖的亲情……(白水矿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