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慕
    烟雨濛濛，想起了那年的那把小雨伞。那是一把荷叶伞，豆绿的伞面上画着一叶墨绿的荷叶，油光闪亮。
    那些年月，我和祖母相依在湖边的一座小泥屋里。春风里，湖边上的一带烟柳就染了鹅黄，湖面上荷叶就盛开了。这时刻，满湖的苍茫里就日日响起祖母赶鸭子的呼唤声，从日出到日落。那些鸭子是我们全部过活的指望呢。
    春深时，湖上更是一番景致。黎明前的依稀星光里，祖母撑起满仓新采的莲藕，向湖那边的早市上去，那可都是些祖母在昨夜的月光里濯洗干净了的宝贝儿。我伏在船头，初阳的霞光里，祖母脸上颗颗滚落的汗珠儿和那双皴裂多皱的、犹如两片老树皮的双手被霞光特写放大在我清澈的眼眸里，让我一阵心酸。
    那些个一湖春水上的航程里，祖母常挂嘴边的话多年后依旧回响在我的心上——“卖了藕儿干啥呀——给宝儿娶媳妇呀——给宝儿去看山外的大世界呀——”
    记得那是一个春雨绵绵的早晨，我依在门前，望着一川烟雨，正满面愁苦地犹疑着是否依然要头顶一顶小草帽涉过那一道弯弯曲曲的通往小学堂的山路时，祖母就递给了我那把荷叶伞。那是一把历经许多岁月风尘的、破旧不堪的油纸伞，是祖母从一个远乡而来的修伞人那里用几个鸭蛋换来的。祖母悉心地修了伞骨，擦拭光亮之后递到了我的手里。竹子的伞骨，竹子的伞柄，握在我手里沉沉地。
    撑起它，走进雨里，我即刻就听得伞面上雨点的叮咚，先是一阵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急促，紧接着就是一片磅礴的交响了。远远地望，我就如一个头顶一叶老荷叶的精灵儿，踩着满地的雨点欢快地向学堂跳跃而去。
    那年月，乡下人家避雨大都是蓑衣斗笠，迷蒙春雨里，祖母悉心修好的那把荷叶伞在人群里就显得分外触目耀眼。我那颗幼小的心也就被伞面上的那叶荷叶吸引着，浸润着，并幻想着，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伞面上的一颗雨滴，在那荷叶上欢快地舞蹈呢，于是，心也跟着温婉细腻起来。
    虽然那时我并不懂得那把荷叶伞对于我生命的意义，但隔了一帘烟雨，祖母倚门瞩望我渐行渐远而去的苍老身影，隔了重重岁月的烟尘愈发鲜亮在一场场的烟雨里。
    多年后的某一天，读到冰心老人的一段文字：“……母亲呵！你是荷叶……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那时刻，我就想起了祖母，那把荷叶伞就在我的心中无边地舒展开来。我仿佛又听见了伞面的老荷叶上流淌的雨声，淅淅沥沥，好似对我诉说着什么。我想，那些日子里，人世间的诸多忧伤交织着无边际的雨滴，流淌在那把荷叶伞上时是怎样的一种情韵，那情韵深情地拨动着一个孩子的心弦。
    多年后的一个春雨濛濛日子里，当我手中的一把小洋伞被风吹落在城市的街头，冰凌凌的雨水瞬间淋湿了无助的我时，我方才深刻地体悟到那年祖母赐予我的那把荷叶伞给予我生命的深刻奥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