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子哥
    那年秋天，我初恋失败，从沉湎于美丽、浪漫、甜蜜、甚至是激情四射的初恋中颓然倒下，躺在家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身如枯槁，心如死灰。在极度颓丧和绝望中，甚至想用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悲苦、卑贱、毫无意义的生命。
    一次次饭菜热了又放凉，一杯杯开水凉了又换上，母亲的哭泣和唠叨，继父招魂般的呼唤和动情的宽慰话，都全然不管用，我依然死人般地浑浑噩噩，无动于衷，用闭塞视听阻止外来的一切。没想到，使尽一切手段想让我苏醒，想让我振奋，想把我从死神身边拉回来的一切努力均告失败之后，一贯慈祥的继父爆发出的雷霆之怒：“瞧你这熊样！你对得起谁？对得起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抚养大的母亲吗？对得起日夜操劳，累弯了腰的我们吗？对得起以你为榜样、以你为自豪的弟妹吗？对得起关心你、爱护你的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吗？你对得起谁？你说！”继父不由分说，把我一把从床上拽起来，我看到继父青筋暴突，怒目圆睁，他从未有过的暴怒震撼着我……
    我默默喝完母亲递过来的一碗蛋汤，看着母亲憔悴、苍老的面容和湿润的眼睛，我的泪水忍不住汩汩流淌。继父缓和了口气却又无疑斩钉截铁：“你可以哭，可以喊，可以跳，但是不能不吃不喝不说话，不能闷住气去钻牛角尖！”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让我很难想象是从一个癌症病人身上发出来的。
    继父得癌症已有时日，身体本来虚弱，谁知道他怎么能爆发出如此巨大能量，有如此洪亮的声音。时近傍晚，继父竟然不像往常那样羸弱不堪，卧病在床，还要执意拉我出去散心。我虽不情愿，却被他的威严震慑，披衣下床，跟在继父身后，踽踽而行。
    走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我才发现，走在前面的继父脚步有些不稳，有些蹒跚，但依然坚定、执着。我的心有些刺痛。我耳旁似乎又响起继父雷鸣般的吼声，那吼声让人震颤，那吼声含着温热暖化着一颗冰冷的心。我赶快走几步，上前搀扶着继父，一同前行。这时我看见，继父得脸上绽出老菊般的笑容。
    继父恢复了他以往的慈祥，说，你看，这世界大得很，这路宽得很，这生活美得很，我还没活够，还想多活几年、多看人世几眼。你年纪轻轻，不该作贱自己呢！我的心又是一震，同时为继父心酸，觉得上天对他实在不公；又觉得继父实在不凡，他得了那种人人畏惧的病，还如此看得开，如此豁达、乐观、镇静、从容。
    家离火车站很近，绕个弯儿，几分钟就到了车站广场。广场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走，上城墙去！”——那时古城的城墙没有整修，更没有对接，宽阔的火车站广场就是它的豁口，西边的城墙墙头裸露出高耸的土堆，可以攀爬。“你、你这样虚弱，怎能行？”我嗫嚅道。“不怕，能行！”继父不容置喙，率先攀登。我看见他手脚并用，腿却颤抖着，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就赶紧帮扶他。虽然我三天未进食，只刚刚喝一碗蛋汤，但毕竟年轻，体力恢复快，便连扶带拉，与继父一起登上了城墙。
    继父喘着粗气，脸色焦黄，汗如雨下，却使劲绽放着笑容对我说：“登高能望远，我特意带你到这里，就是叫你开阔一下心胸。”他接着说，“我想让你知道，世上道路千万条，就是不能钻牛角，这家，还要靠你呢！”我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眼睛不禁湿润。
    我的心豁然开朗，郁积于心头的苦闷、颓丧和不快一扫而光。但见天高地远，云淡风轻，我从未有过如此清爽的感觉。我要重新开始，重新生活！
    我调整好自己，意气风发地返回单位，开始了我的新生活。可是，两个月后，继父却离我而去。泪飞如雨也难释我心中的痛悔，撕心裂肺也难以改变这严酷的现实，万语千言也无法表达我心中的思念。我唯独可以做到的，是记住继父的话，在人生大道上奋勇前行，决不让他老人家失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