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晨冰
柏油路不是冰冷的死物。它有皮肤,会被车轮磨出薄茧,被雨水泡得发胀;它有骨骼,会在重载下隐隐作痛,在冻融里悄悄松动。那些穿着橘色工装的人,是这条漫长生命线上最沉默也最忙碌的医生——他们的白大褂是橘色的,听诊器是铁锹,病历本是路面上的每一道痕迹。
清晨露水未干,“皮肤科”的诊疗已经开始。高压水枪像在为路面敷上清凉的晨膜,抹布擦过护栏,小心地避开锈迹最深的接缝——那是“皮肤”最易发炎的褶皱。飞虫遗骸粘在标线边缘,得重复又缓缓扫掉;鸟粪结成的硬壳,要先用水软化,再顺着纹路刷洗,力道必须恰到好处。
最费神的是处理“老烂腿”般的坑槽。他们蹲在路边诊断凹陷的形状:边缘锯齿状的,是被雨水“啃”出来的;底部带碎石渣的,是路基震落的。先用风镐凿去松动的“腐肉”,露出新鲜“创面”,再把滚烫的沥青混合料填进去。铁夯起落间,伤口被仔细包扎——直到路面恢复平整,连阳光的反光都与周围融为一体。
当暴雨连续冲刷或冻土反复膨胀时,“骨科急诊”便亮起红灯。正如当下,连续两个月的降雨,致使山路被雨水泡软了“膝盖”——路基悄然塌陷,路面像块被压弯的饼干,中间裂开狰狞的伤口。他们运来砂石,像给病人输血一样,每填一层就用压路机碾实,再铺上钢筋网,浇注混凝土。那层灰白“石膏”需要养护二十天,其间他们每天来浇水,如同为打石膏的病人擦身。
有次隧道内壁渗出水珠,起初是零星的“冷汗”,后来连成了“泪痕”。老师傅用手贴在石壁上摸,能感觉到水流在岩层里的走向——“是岩层里的‘毛细血管’破了。”他们在渗水点打深孔,注入特殊的材料,那些透明的液体在岩层缝隙里膨胀、凝固,像自动生成的“止血棉”。等水珠彻底消失的那天,有人发现石壁上长出了一小丛苔藓,嫩得能掐出水——像是这条“骨骼”终于缓过劲,透出了点生机。
他们的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沥青的黑,手掌的纹路里沉着水泥的灰,但触摸过的路面会记得:那些被填平的裂缝不再积水,那些被加固的边坡再没掉过一块碎石,那些重新描过的标线在雨夜里依然清晰。
这条路还在生长,会继续受伤,也会继续愈合。而橘色的身影总在晨光或暮色里移动,像给大地的肌体缝补伤口的针,把守护的痕迹,一针一线绣进每寸路面的呼吸里。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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