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林
一台土灶囊括了五行,铁锅是“金”,柴火是“木”,熬煮的食物都来自“水”,送入灶洞里的木就生“火”了,至于整个灶台,都是由“土”筑成的,难怪土灶蒸的米饭、焖的土鸡,都是那么可口,原来是“五行”的味道。
给母亲购买了高级电饭煲,蒸、焖、煮、熬、煲功能齐全。母亲平时做饭、炒菜,都是在电饭煲上操作。她说响应国家号召,追求低碳生活。自家的白桦树修剪下来的“硬柴”摞成了柴墙,装饰着土屋。
一个周末,母亲打来电话,神秘兮兮地说:“快回来,桂朝米泡好了,豌豆草灰水澄清了,等你们回来打一锅柴火搅团。”
一听说柴火米面搅团,我们都赶回去了。到村口,看见我家的灶房顶袅袅升着炊烟,我们嗅到了米面搅团的清香和浆水菜的酸香,嗅到了乡愁的味道。
我是在炊烟中长大的。刚刚会劳动的时候,母亲教我拾柴火,在那个什么都紧缺的时代,最缺的就是粮和柴,但凡从土里长出来的草木,都是柴火。闲下来的日子,跟随母亲寻柴火。米蒿子、马尾草、野刺梅都是好柴火,晒干,打成捆。我家楼上,总是备满各种柴火。邻居的饭做到半途中没了柴火,急急忙忙来我家借柴火,母亲就说,柴是土地里来的,拿去烧就是了。那时候的沟沟壑壑、崖崖砭砭,除了树木在,所有的杂草都被人们收拾得干干净净,土中生成的木,供养着生命。母亲最勤劳,寻来的柴火最多,村里人管母亲叫“柴嫂”。
母亲教我添柴火,稻草、麦秸,挽成“柴疙瘩”塞进灶洞里,再用火钳压实,慢慢燃烧,待燃烧得差不多了,再把“柴疙瘩”挑空,柴火就能充分燃烧。母亲说:“火心要空,人心要实。”“火也有心?”我疑惑地望着母亲。母亲拿过火钳,轻轻拨空“火心”,果然,纯红的“柴疙瘩”像一颗红心,直朝锅底燎火苗,锅煤灰被烧得通红,一股火星子飞出灶膛,在灶台上空跳舞。至于“人心要实”我不懂,问母亲,啥是人心实?母亲刮了我的鼻子:“莫说谎话,莫做谎事。”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总是饥肠辘辘,有时候饿得两眼冒金星,豆大的汗珠爬满脸,走起路来,腿打闪,像踩棉花。好不容易走到村头,看见屋顶的炊烟,力量就来了,朝着炊烟升起的地方奔去。
工作后,我走进巴山。那是个云白林绿、溪流纵横、沟壑交织的地方。我教书的地方在一个宽阔的谷口,溪水从谷中流过,谷两边又串联着高高低低的山和小谷,宛如一条百脚虫,石板房屋就散落在宽谷和小谷里。一日清晨,无云无风,巴山静谧,豹子湾里雄鸡唱了一声又一声。接着,云雾山崖上、荔枝山中、阳溪河畔的雄鸡都鸣起来,此起彼伏,闹醒巴山。一会儿,太阳从东山上来,雄鸡止鸣。有淡淡的轻云在宽谷和小谷里飘,绿、青、白界限分明。又过一会儿,千山万壑里的炊烟升起。丝丝缕缕的炊烟,飘忽摇摆,炊烟中,有白、淡灰、淡黑,不一会儿,从南坡飘出淡黄色的炊烟,我疑惑。这些炊烟,有的交织在一起,缠缠绵绵,不可分离。东谷的白炊烟与南坡的黄炊烟裹在一起,白中有黄,黄中含白,缠着飘着,一会儿就不见了。这时候,阳溪河边大香樟树下,冒起了淡淡的青烟,直直的,好似一只毛茸茸的尾巴,从宽谷底,窜上了天。对面的石板房腾起一股浓黑色的炊烟,这是哪个媳妇不会烧火?浓黑的炊烟飘过来,裹住青烟,青烟也摇摆起来,一起接上白云了。最为奇怪的是袁家山的那一簇簇炊烟,怎么是淡绿色的?躲在山林里的村庄,都飘着淡绿色的炊烟,或直或弯或粗或细,飘过小谷,掠过森林,在蓝天上晃悠,一抹抹淡绿色的炊烟,就像一条条绿色的绸带,拽着大巴山,朝着天上升。后来我才知道,含硫铜量丰富的山,松枝里含有硫铜离子,才会产生淡黄和淡绿色的炊烟,难怪南坡小溪边总有黄色的结晶体附着在石头上。
“搅团好咧!”母亲端来一盆搅团,我们齐刷刷地伸筷去抄,放进酸菜水的大黑碗里,狼吞虎咽,吃起“热”搅团来。
母亲打米面搅团是有讲究的,米是“桂朝米”,水是豌豆草灰澄清的水,这是植物中的碱水,用这样的碱水打搅团,筋道、弹性好,晾凉的搅团,丢在案板上能弹起来,吊出来的“面鱼”,几寸长也不会断,喜欢吃面鱼冷搅团的,捞上一碗,浇一勺酸菜水,舀上油泼辣子、蒜泥、芥菜籽水,三下五除二,一碗香喷喷的面鱼下肚子了,还想再来一碗。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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