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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4-17 00:52:20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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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说,我应该知道或者说记得在自己的经历中曾有过这么一次照相。但世事纷纭,人生仓黄,不该忘记的事竟然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几年前这张暌隔半个世纪的黑白合照传到手上时我的惊喜是少有的。多熟悉的乡亲啊:最右边是润兴他奶(妈),戴头帕的是过儿他奶、猫儿他奶(她们都已去世),向左是弟娃、桃儿、珍娃(也都几十年不见了)……满目熟悉的身影里还有我的母亲、二哥、三哥和三嫂,我也抱着只有几个月大的侄儿侧身其中。看,背景里那白色的低矮建筑,分明是纪昌家崖背上的“拦马墙”,附近有邻家屋边的树木,稍远处是茂盛的秋禾,更远处静默着的则是从小看惯一望可知的北仲山……
  照片上方有标题:“北仲二社第五队全体社员撮影在丰产田1958、8、5.”——啊,这赫然入目的“58年”、“丰产田”,这深深烙印在所有过来人大脑里永难抹去的特殊时空!就在我和村人一起合影的二十多天后,仅仅二十多天后,一股强猛的使人迷幻发狂的热风从天而降,全民大跃进开始。从此神州板荡,灾祸连连:公社化、食堂化、三年大饥荒,直至四清运动、十年浩劫。9月,我返回学校炼钢铁,乡亲们则投身到开山放炮挖土决渠的水利工地。女子突击队长刘秀兰风里雨里泥里水里冲锋陷阵忘我大干,诱使潜伏体内的肺结核遗传基因提早发作,而后她便在贫病交加中苦苦挣扎,终于35岁时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饥荒如魔鬼,唆使人们普遍接受了“不偷不逮,饿死活该”的信条。1961年夏,有人夜里偷割大田尚未完全成熟的麦子充饥,结果,一家带头,十家跟进,几乎是公开“放抢”了。最后,拉来一个“戴帽子的”垫背,大家解脱。润才名义上死于喉痹,实际上大家都明白是饿死的。其时,饿鬼威胁着许多人的生命,我有次回家,看到的是大哥浮肿着躺在崖背上,母亲碗里盛着麸皮。润才家之艰难与我家相差无几,偏这时候病魔来袭,岂不是命该断绝。四清运动将始,被先期试点地区的人整人吓破了胆的本分人冯润德担心当过妇女队长的女人挨斗受辱,用腰带把自己挂在久不住人的老屋窑洞壁上悄然告别人世,同村六队的文盲老好人冯承德则因不堪贫协组长的重任而用杀猪刀抹了自己的脖子。运动一来,必有人发疯,不疯的也得或真或假地跟着发热发昏,人与人的关系难免扭曲变形。解放以来一直领着村民苦干实干,谁都心里清楚他生性耿直,到死清贫如洗的梁生宝式干部冯有乾竟被打成“四不清”,惨遭折磨大半年。待到文革,大家已被多年的运动折腾得筋疲力尽,任城里闹得炮火连天,我的乡亲们却只在意地里的庄稼。只有几个忘乎所以的小子自封“先锋”,在没有“四旧”可破的情况下,推倒我的母亲(他们平时都叫“婆”的),掠走了我放在家里的《鲁迅论文学》《青年英雄的故事》,还有在他们是“狗看星星满天明”的半部《红楼梦》和一摞线装的《李太白全集》……
  穿越大跃进后二十年的历史伤痛,再看狂飙未起时的老照片,心如一夕数惊的鸟儿,绕树三匝后终于回归曾经久住的暖巢。熟悉的村庄,熟悉的人群,熟悉的夏日野风带着绿意掠过棉田,也掠过田中人的脸颊和衣襟……
  依稀记得是在早饭前后,人们互相招呼着:“走,叫到梁家地里照相哩。”“照啥相?”“不清楚,说是乡上叫照的,好像是那块地里的棉花长得好吧,管他呢,走吧!”没有排队,更没有打旗子,三三两两,抱儿携女,迤逦而行。算上那几个被怀抱的幼儿在内,照片上总共四十人,距标题所说的“全体社员”还差多一半。看来,当时村干部对在丰产田里照相的意义也认识不足,重视不够,来多少是多少,没来的也不去认真催促,一点紧张气氛也没有。名为“丰产田”(高产试验田)者,地头连个标牌也没插(我记得,队上压根没有正式的“丰产田”,上边问时,就以这块长势良好的棉田应对)。照相了,有站着的,也有像裴小翠和三嫂刘秀兰那样随意猫着腰的;花花、粉娃和梅娃几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特意蹲下来,让繁密温柔的枝叶挡住自己的身子,只把青春的肩部和脸庞展示给镜头,而人到中年的史玉琴或许是嫌热吧,蹲得更低,半张脸掩映在棉叶里,像跟摄影师捉迷藏似的,不仔细搜索几乎找不着。我曾把照片翻拍放大细观每个人的表情,既不是欢天喜地,也不是愁眉苦脸,既无豪情壮志外露,亦无拘谨羞怯表现,几乎所有人都平静一如湖水。这很自然。此前,村院中没有发生什么足以牵动人们表情的大事,此刻,大家的共同任务不过是注目摆弄相机的摄影师,至于明天的中国大地将会迎来洪福还是大难,芸芸众生无力预见,自然也不会为之心生波澜。
  可是,这是我印象中狂躁急遽的58年吗?1958年的中国农村会这样从容宁静吗?但仔细想想其实不错。当时大跃进业已开始,只是风头尚未刮到关中,我和乡亲们在棉田里照相恰在本地大跃进将始而未始的临界点上。若要证明大跃进、公社化的基础是几亿农民空前高涨的政治热情,这次未经导演的“撮影”当然是彻底的失败之作,但如果想一窥大跃进之前农民群众的真实精神面貌,这张老照片却无疑是可靠的历史记录。说起来,还真得感谢当时的乡领导,没有他,便没有这张照片。我猜,他肯定已从“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总路线公布后的种种迹象预感到上意已决山雨欲来的政治气候,但却无意于凭借风力顺势而上;让在丰产田里摄影不过为了留下资料,必要时用来证明自己也在响应号召不甘落后,所以不曾亲临现场。设想,假如那天领导来了,严肃或和蔼地站在人群中与大家合影,还会有人蹲下或是屈身吗?就连那几个拥成一堆的童稚大概村干部也会叫他们站成一排的吧。恰好,那位不知名的摄影师又是一位“写实主义”者,他没指挥人们集中靠拢,抖擞精神,摆出再夺高产的昂扬姿态,而是强调要自然,随意,放松点。正是在这种宽松的氛围里,我的淳朴老实的乡亲才于不经意间以无言的行动写下了自己真实的心声:我来是为着照相(许多人是平生第一次),不是为表态迎接大跃进的。从互助组到初级社,从初级社到高级社,一路连颠带跑,我们都勉力而行,现在真该缓口气稳步前行了,千万别再冒进……
  看看照片里地毯一般铺展开来的棉田绿浪以及稍远处蓬勃如青纱帐似的玉米林,谁会想到仅仅一年后就折腾得人们喝稀汤,饿肚子呢。
  丰产田里,风清人静;岁月留痕,历史一瞬,此中多少玄机!
  □冯日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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