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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22 11:20:08来源:陕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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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兴冲冲地给山子打电话,说最近有一次去外地景区采风的机会,并且采风中会见到一些大作家,问山子去不去。没想到山子犹豫了二三秒说:“不去。”这让我大为意外,觉得怪怪的。问山子在哪里,他说在山上。问他在山上干什么,山子说采药。我有些懵了。

  记得山子原来在一家单位当保安,现在是周三上午,正是上班时间,怎么忽然就跑到山上采药去了。山子说因为疫情影响,单位濒临破产,他被辞退了。回到家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事干,便跟上村里人上山采药。还想再问什么,山子说:“秦老师,我不和你聊了,我正站在悬崖边上。”说完,挂断了电话。

  (二)

  山子从小喜欢写作,作文常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宣读。十三岁时,山子一篇文章获得省上二等奖。因为家贫,山子初中毕业便外出打工。前两年,患脑梗的母亲不幸摔成骨折生活不能自理。不久,父亲因积劳成疾也一病不起。妻子既要伺候两个老人又要照顾一双年幼的孩子,实在忙不过来,山子只好从外地回到家乡,在县城一家私营企业当保安,一边顾家一边打工。

  保安每月工资2000元,包不住一家六口的花销。为了多挣钱,山子承包了单位办公区域的卫生保洁,每月另外收入800元,基本维持住了一家人的生活。

  紧张的工作之余,山子不忘写作,常在县作协公众号发表文章,偶尔也有作品见诸报端,在我们当地小有名气。去年,山子经熟人介绍加入了县作协。

  接触了几次后,我喜欢上了淳朴善良的山子,和他成了好朋友。山子曾私下给我说过多次,说他觉得自己这几年的写作似乎进入了“瓶颈”期,一直在原地徘徊,进步不大。他有一个愿望,就是有机会向大作家讨教,破解“瓶颈”难题,让自己更上一层楼。为此,他特意拜托我,如果以后有这样的机会,请务必给他争取一个名额。

  昨天,县作协收到一个活动通知,是省上一家报社发来的。通知上说,报社将在一家大景区举办文学名家采风活动,届时,报社编辑、记者和省内一些文学大咖会参加活动。接到这个通知,我马上便想到了山子。我想,通过这次采风,山子既可以向文学大咖请教写作秘笈,又可以趁机向报社编辑、记者请教投稿的一些要求和技巧;另外,报社利用会议间隙还安排了一些旅游活动,山子正好可以放松一下;最重要的是,这次活动费用全部由报社承担,与会人员免费参加。于是,我第一个给山子打电话报喜,谁知他却说“不去”。这让我很失望,也很不甘心。

  (三)

  晚上八点左右,正在家里看电视,手机响了,是山子打来的。山子说:“秦老师,对不起。辜负了您的一片好心,但是我没办法。中午接到你的电话,我心里很难受,加上当时正站在悬崖边上,不安全,所以话语简单生硬。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秦老师你不知道,这几天每天能挣四五百元,来钱特别快。参加采风活动吧,就会失去挣钱的大好机会,我实在舍不得。不去吧,又会丢掉千载难逢的的学习机遇。我心里太纠结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确,四五百元不是个小数目,对谁都有诱惑力。我能理解。

  山子说,自从被单位辞退后,他似乎产生了一种恐惧症。只要一想到家里没有收入他就害怕,害怕父母缺医少药,害怕儿女啼饥号寒。对于生活没有着落的人来说,心里有恐慌很正常。我也能理解。

  山子说,一家人抬脚动手都要花钱,粒米成箩,滴水成河,家里的经济负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我身不由己,实在对不起。”山子最后说。“没事。你好好挣钱吧,养家糊口是大事。我确实希望你能参加这次采风活动,但是和一家人的生计比起来,写作就是次要的。真心希望你能多挣些钱,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的。以后还有机会。”我说。

  (四)

  每天早上五点多,山子就起床了。用开水冲袋方便面吃了,装上两个馒头、一疙瘩咸菜、一瓶水,骑上电动车,山子出发了。

  骑十几里路来到山里,把电动车藏在峪道旁背阴的山崖下或草窝里,然后开始爬坡。从峪道爬到有药材的地方需要三四十分钟时间,走得山子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运气好时,一天爬一面坡就可以采满一袋子。如果运气不好,得爬三四面坡。

  采药常常要用手捋,捋得手钻心地疼。实在忍受不了疼痛的折磨,学着别人的样子,山子下狠心给自己也买了手套。手套是网购的,便宜。

  心中似乎有一把火,山子像一个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人,不知疲倦,一分不停地干着,忘记了困乏,忘记了饥渴。直到太阳快落山了,看不见了,这才匆匆忙忙收工。一天下来,山子要磨烂两三双手套。山子说,他要和命运抗争,以一种绝不向命运低头的精神抗争。

  在采药过程中,山子遇到过好几次危险。有两次,山子差点失足滑下山崖。有三次,山子遇到了山猪。山猪是一群一群出现,最多的一次,山子遇到了十二只,吓得他魂飞魄散。万幸的是,山猪似乎不屑理睬黑瘦黑瘦的山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回到家里,已是晚上七八点钟。一进家门,山子最急迫的愿望是喝水。在山上炕了一天,炕得喉咙冒烟、浑身难受。端起桌子上的凉开水,山子猛灌一通。

  过足“渴”瘾后,山子把药材送到村口的收购点。一斤十七元,山子每天能采三十来斤,挣四五百元。拿到用汗水换来的钱,山子特别高兴,这是他心里最踏实的时候。

  胡乱扒拉几口饭,冲个澡,山子倒头便睡。在采药的这段日子里,山子从来不看电视,太累了。再说,明天一早还要上山呢。

  整理山子随身携带的物品时,细心的妻子发现早上带去的水和干粮又被山子原封不动地拿回来了。

  (五)

  距离采风还有三天的时候,山子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可以参加采风活动了。他说,最近,看到采药的收入可观,周围的乡亲纷纷加入采药队伍。人多粥少,山上的药材被哄抢得所剩无几,现在每天只能收入二百元左右。看到收入锐减,山子又想起了自己的文学梦。想来想去,他决定给自己放两天假,不采药了,跟着我出去采风。山子说他太想见到大作家了,做梦都想。机会难得,不想错过。加上这一段时间天天爬山,人累得快散架了,他想歇两天。

  听了山子的话,我特别高兴。虽然山子那天说过不参加采风活动,但是冥冥之中,我总感觉山子不会轻易放弃的。所以,那个指标我一直偷偷给山子留着。一想到山子终于如愿了,终于可以和他结伴而行,我高兴地击掌庆贺。

  (六)

  明天就要出发了,晚上正在家里准备外出采风携带的物品,电话响了,是山子打来的。山子说:“秦老师,我不打算参加采风活动了。”惊问为什么,山子说他看了最近一段时间的天气预报,从大后天开始,本地将连续降雨,一直持续四五天。在这四五天阴雨天里,他就不能上山采药了。四五天不能采药,那得损失多少收入?!一家人的生活都成了问题。想来想去,他决定抓住明后两天难得的晴好天气采药。挣一点是一点,总比没收入强。

  山子说,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首先要给家人一个安定的生活,然后才是梦与远方。我能理解山子的苦衷,也能感受山子的无奈。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放弃自己的梦想,把生命交给悬崖峭壁和荆棘丛林,为了几百块钱起早贪黑、汗湿衣襟、身上划满血痕……

  大概是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山子反复向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作为文友,我没能给你帮上什么忙。”

  山子终究没能参加这次采风活动。□秦永毅




责任编辑:胡睿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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