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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50岁以上的人都会记得《欧阳海之歌》。2020年3月15日下午15时20分，《欧阳海之歌》作者金敬迈先生在南部战区总医院与世长辞，享年90岁。
金敬迈1949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第四野战军后勤部文工团、西南军区文工团演员，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演员、创作员，广州军区政治部文艺创作组创作员。
金敬迈于1958年开始发表作品，代表作脍炙人口的长篇小说《欧阳海之歌》，是他仅用了28天时间创作出来的。小说讲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英模、共产主义战士欧阳海烈士的生平及舍身救列车的事迹。该书在上世纪60年代发行超过3000万册，激励了整整一代人的爱国情怀。另外，他的长篇纪实作品《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也曾获得广泛的赞誉。
为了纪念这位曾经影响了好几代人的著名作家，本报今天特刊发此稿，寄托我们对这位著名作家的哀悼之情，
金敬迈
1967年毛主席接见金敬迈
一个敢跟指导员对着干的英雄
金敬迈，1930年生，江苏南京人。抗日战争爆发后，他随贫困家庭辗转于湖南洞庭湖沿岸，后来流浪到四川万县。他曾经靠卖油条和擦皮鞋维持生计。1949年6月，他在武汉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由于金敬迈长得机灵，记性又好，被挑进了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
有一次，金敬迈扮演一个匪兵，在舞台悬崖上和解放军格斗。戏演得非常逼真，解放军战士用力将匪兵一推，“啊！”金敬迈应声倒下，背着地，摔得很重。他的腰和脊椎都摔坏了，再也不能当演员了，就改当创作员。
1963年，金敬迈到了衡阳的139师挖掘题材。陪同的政治部主任说起临近的140师出了一个事故，有个战士调皮，没管好马，在铁轨上行走，被火车给轧死了，害那个战士所在的团评不了“四好”，大家都不开心。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金敬迈顿时来了主意，不游山了，下山。金敬迈立马去了140师。
那个被火车轧死了的人，就是欧阳海。金敬迈到了欧阳海生前所在的连队。指导员说欧阳海不好：“调皮捣蛋，见了大姑娘就走不了路。”而连队其他干部战士都说欧阳海耿直、能干。金敬迈深入采访，渐渐了解了眉目。原来，欧阳海爱提意见，曾经模仿中苏论战“九评”《陶里亚蒂同志同我们的分歧》社论的语调，写了一篇文章《我与指导员分歧的由来和发展》。指导员恼火了，便对他评价不佳。金敬迈恍然大悟，写戏要有矛盾冲突：“我就写一个战士比领导强的故事。”
采访了当时目击事故的见证人，金敬迈渐渐还原了当时的情景：“列车鸣着长长的汽笛进入了两山峡谷中的一个急转弯。一队炮兵战士拉着驮炮的战马，正沿着铁路东侧迎面走来。万万没有想到，一匹高大的驮着炮架的黑骡被震耳的汽笛声惊怒，闯上轨道，站在路轨中间，驭手使尽全力猛拖缰绳，黑骡纹丝不动。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从部队的行列中猛然冲出一个战士，他奋不顾身地跃上铁路，抢在机车的前面，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黑骡推出轨道之外。旅客和列车得救了！但是，这个伟大的战士却被迎头撞倒在火车轮下……”
英雄辈出的年代，要不断推出惊天动地的英雄。金敬迈等人写出了通讯《共产主义战士欧阳海》。
28天写出30万字的长篇小说
战士话剧团给金敬迈的任务是写独幕剧。可是，金敬迈觉得，演欧阳海拦惊马救火车，怎么把马和火车搬上舞台呢？演话剧有点难。索性就写小说吧，要写就写长篇小说。金敬迈到了欧阳海的老家桂阳县凤凰村采访，对地理环境、风土人情作了观察。
金敬迈从来没有写过小说，47军政委孙正替他给军区领导请创作假。广州军区给了金敬迈一个月的创作假。金敬迈暗暗叫苦，一个月要拿出一部30万字的长篇小说，登天呐。
以欧阳海的事迹为框架，融入自己的经历和感情，金敬迈起笔写道：“春陵河水绕过桂阳县，急急忙忙地向北流着，带着泥沙和愤怒，留下苦难和呜咽，穿峡出谷，注入碧蓝的湘江。”金敬迈笔锋一转：“几只老鸦，扑打着翅膀，匆匆忙忙自天外归巢，山上留下了一片凄凉的呱呱声。它们像是替老鸦窝的穷苦人鸣不平：苦哇！苦哇！”每天1万多字的速度，金敬迈连写了28天，一支新买来的派克笔都写秃了，30万字的小说就出来了。
《解放军文艺》的副主编鲁易到广州组稿，连看了几天，不满意。他打算回去了。这时，有人推荐了金敬迈。鲁易看了金敬迈的小说手稿傻了眼：“我在延安就开始当编辑了，什么怪字，我都认识。你这不是中国字！”金敬迈也觉得自己字写得潦草，像“鬼画桃符”。
在珠江宾馆，鲁易拿出茶叶泡茶，让金敬迈读给他听，因为时间紧，跳着读，读第一章开头和第五章开头。
金敬迈有点朗诵天分：“一开始，我读得磕磕巴巴，这小说写得匆忙，很多字我自己也不认识。我是演话剧的，越读越来劲，抑扬顿挫。遇到不认识的字，临时编一个出来。第一节我读完了，这还是大雪纷飞的季节，然后翻到第五章开始读，火辣辣的太阳……”
鲁易听得入神：“别别别，怎么火辣辣的太阳了？刚才不是还在大雪纷飞吗？倒回去，接着往下读，一段都不要落。”
金敬迈只好完完整整地朗读第一章，鲁易听得泪水涟涟，十分感动。他连忙退掉火车票，要金敬迈在珠江宾馆读3天小说，鲁易当场拍板要这部小说了。
“最后四秒钟”要不要改
书稿寄到北京，排印成白皮书，送给中央首长阅看。不久，总政文化部谢镗忠部长传达了江青的指示：一是不要把欧阳海写成职业乞丐。乞丐不劳而获，是“寄生虫”，我们不能歌颂流氓无产者。二是欧阳海的哥哥不要被国民党拉去当壮丁。他当了国民党兵，那欧阳海不就成了反动军人的亲属了。三是“最后四秒钟”的描写不好，很不好，一定要改掉。
金敬迈觉得修改意见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把欧阳海写成‘职业乞丐’了？我用了很多篇幅描写小海砍柴、烧炭、卖炭，就一次跟着妈妈去要饭，被地主家的狗咬了，他折断打狗棍，表示饿死不讨米。再说，小海的哥哥被国民党拉去当壮丁，但路上就跑了，一直躲在外地当长工。”金敬迈坚持不改。
面对飞驰而来的列车，欧阳海冲上铁轨推惊马。金敬迈联想丰富，“短短的四秒钟里，也许想起了他23年的一生，一个从雪里捡回来的穷孩子，男扮女装。是共产党从风雪中把他救了出来，是毛主席拨亮了他的眼睛，使他懂得了人为什么受苦、人活着应该怎样去斗争。”金敬迈继续发挥，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大段心理描写，欧阳海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说了些什么？最后归结为：“在这关键的时刻，他是不必重温一遍的。这时，只有一个信念在推动他、召唤他：绝不能让人民的生命财产遭受损失，为共产主义理想献身的时刻到了，共产党员应该冲上前去！”
在从化温泉，陶铸对金敬迈说：“最后四秒钟的描写很好嘛，我看很精彩嘛，为什么要改呀，不要一听到什么意见就改。文艺作品，哪有十全十美的。今后，关于这本书的修改，你要先通过我。你是我的兵，我说了算！”
好像印了两三千万册
1965年7月，《欧阳海之歌》在上海《收获》杂志上率先发表。巴金对金敬迈说：“响鼓也用重锤敲，你写的这句话好啊！”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0月出书，全国各地书店出现排队买书的长龙。国家主席刘少奇听说这本书第一版印了15万册，高兴地说：“这样好的书，印1500万册也不多！”
落难中的彭德怀买了一本《欧阳海之歌》，边看边感喟。他在一段批语中写道：“小海，你7岁随母亲讨米，我8岁带弟也讨米。受富人的欺负，只讨了一天，再不讨米，决心砍柴变卖。你在路上留下白雪印，我严寒冰里捉鱼卖！你我同根生，走上一条路。”
部队、工厂、农村到处都在传读《欧阳海之歌》，电台里也在播送小说连播《欧阳海之歌》。
有一天，有个女孩买了一本《欧阳海之歌》，她经常在午睡的时候偷着读，结果被老师没收了。这个女孩就是如今的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铁凝。
《欧阳海之歌》轰动全国，金敬迈可谓一夜成名，大红大紫。书越印越多，越来越受欢迎。有个领导担心，查看《欧阳海之歌》到底印了多少，结果是好像印了两三千万册。
都是《欧阳海之歌》惹的祸
1967年4月初，金敬迈接到总政通知，要他立即赶到北京。火车太拥挤，部队派了7个战士把他送上火车软卧车厢。金敬迈进京了，住在广安门招待所。
1967年5月1日，毛泽东、林彪在天安门城楼接见了金敬迈。毛主席说：“金敬迈，你是我们的大作家。”
1967年5月23日，戚本禹宣布全国文艺口由金敬迈负责，原来的文化部归他管，并要金敬迈讲话。金敬迈当了123天京城大官，惊喜、惊恐、惊惶。到中央文革主管文艺口以后，他是夹着尾巴做人，见谁都先敬礼。凡是去见人，他总是隔着老远就下车，步行前往，决不屁股冒着烟去。可是，祸从天降，金敬迈怎么也没法躲。罪名很大，“收集中央领导同志黑材料”等等。
就这样，金敬迈被投入监狱。
看到邮票就知道老迈活着
1975年5月19日，金敬迈走出监狱的时候，突然感到，外面是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金敬迈到了河南许昌部队农场，同行的还有他在文艺口的副手、《野火春风斗古城》作者李英儒。他们一起去农场劳动改造。金敬迈想给多年来不知道他死活的家里报个信。他从《红旗》杂志里翻出夹着的一枚《毛泽东去安源》邮票，把信寄到了广州。
金敬迈的妻子一看到贴着《毛泽东去安源》邮票的信，马上惊喜万分，“老迈活着”。这张邮票正是她在金敬迈去北京的时候夹放进去的。
1976年10月，金敬迈回到广州。江青和他“交换场地”，进了秦城监狱。可是金敬迈没有平反。有人推脱说，金敬迈反江青的时候，江青还没有成为“四人帮”。
邓小平在1978年发话了：“像金敬迈那样受江青迫害的人还不平反，你们广州军区还要不要揭开盖子。”在广州军区司令部大礼堂，司令员许世友宣布给金敬迈彻底平反。
1979年，中国广西边境，对越自卫反击战出征队伍中，有一个老兵金敬迈自告奋勇上前线，一直打到越南谅山。他要以行动证明自己是个不怕死的战士，关键时刻，脸不变色心不跳。战场归来之后，他写了一个剧本《铁甲008》，描写英雄坦克兵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为大部队开路的故事，拍成了电影。
老迈戏言：我死去活来过，所以刀枪不入。
□冯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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